父母的家,在小小的镇上,山清水秀,盛产的是橘子。自上高中去小城后,我在家呆的时间就很短了。每年十一假期回家,最能一解乡愁的,便是还未到家就看到道路两旁远看橙色一片的橘林,还有扑面而来橘子的清香。老人们经常说橘子上火,应当少吃。小时候我和弟弟俩个小娃娃在家,哪里管得了那些,一箱橘子不到三天准保叫我们吃完了。窗台上一遛趟都是我俩晒的橘子皮。如今老弟和弟媳远在广东,一年只得一次假期回家。我偶尔回娘家和老爸老妈小聚,陪着小侄女坐在阳台走廊,用指甲花把她小小圆圆的指甲染成粉粉的橘色。
现在的小镇,只有在秋收橘子的时候才能见到一时的繁荣景象:一辆辆农用三轮车把橘子从各处的橘园拉到镇中心的蜜橘打蜡厂,负责装箱的临时工人,从早到晚不停的忙碌着,由外地赶来的排着长龙的大卡车,把一车一车的橘子运往武汉,运往四川,运往河北,运往北京……
但如果你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忙碌的大多都是五六十岁的父母辈。年轻的一代,要不像我,在远处或者不远处的城市定居;要不就像老弟那样,在远处或不远处的城市打工,把孩子留给父母。只有极少的年轻人能在这个小镇上找到足以生存的职位站稳脚跟,或者子承父业在父母的荫护下不知前路。更多的是,小镇上的父母们把自己在小镇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交给在城里上班的孩子们,让他们在城里买房买车。
故乡的小镇,虽不远,但早已不是我儿时的那样。住在乡村里的人,都涌往镇上;住在镇上的人,都涌往县里;而县里的人,在去往城市的路上。
外婆八十多岁了,坚持自己住在村里老屋,还种着一片小小的菜地。整个村子长居人口里最年轻的人,是住在外婆隔壁,我年过五十的舅舅和舅妈。每次回去,如果不是那些土地每年仍有人在春种秋收,如果不是市集上仍有人用车拉着各种自家种的鲜货出售,开车经过那些村落,我都会以为那些地方已被人遗忘遗弃。
村子里已经没有小学,孩子们都去了镇上的中心小学,从小便习惯了住校吃食堂。我路过在外婆家借住时读过的小学,再也不见小孩子们爬树摘桑葚摘核桃,再也不见一群小伙伴们在河里嬉戏玩耍。我所见的,是一辆又一辆的私家车,周末踏青,而路边仅有的几家民居,改做了农家乐。
回到家,楼下老爸开的小小茶馆里,坐满了打牌的人。除了春秋农忙两季,这些人如同上班似的,早来晚走,固定不变。孩子们围着麻将桌打闹叫喊,或者自己静静的玩着手机。老爸陪着客人打牌,老妈在一旁烧开水倒茶叶招呼客人,忙得不可开交。楼上三岁的小侄女一个人在黑乎乎的房间里看电脑上的各种动画片,高兴了自己笑,不高兴了生闷气,床上堆满了各种玩具,还有各种吃了一半的零食。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词:留守儿童。然后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直以来,我从未想过这个词跟我有什么直接联系。可是回到小镇,回到家里,回到我小侄女的房间,我突然意识到:哪怕是经济条件有多好,我小侄女吃的有多好穿得有多暖有多少玩具,在心理上她与那些贫困的山区里自己做饭自己生存的留守儿童一样孤独。
当然在这镇上,多的是这样的孩子。
发着呆,小侄女见我回来,高兴的拉着我:姑姑陪我玩儿!我答应着,走进自己以前住的房间,拿起一本绘本,跟她一起找图案。就如同很多年前,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读老妈从小城里给我带回的一本作文书。
那种对未知的外面的世界期望,萦绕在我俩抵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的脑瓜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