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挂念着,被我们关在门外的那个春天,这么近,又那么远的春天,她仍在等着我吗?
在洒满阳光的田野里,在泥泞的小径,那飞过天空的鸟儿,那花间私语的蜂蝶,那仰望星辰的小花,它们可曾知道,那个平凡的世界是怎样点缀了我的梦境?
在这个平常的午后,我走出家门,穿过几条陌生的街道,经过一道菜园的篱笆,我终于看到了我日日登高远眺的风景,那充溢着花草香的梦境!
一道陡峭的土坡横在眼前,大片的金黄的油菜花也在眼前了!没有路,只有坑坑洼洼的脚印。像一只武艺高强的猫一样,我竟然轻松地越过了那陡坡,然后,像一阵风似的,我飘到最近的油菜花田。菜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花丛里正在忙碌的小蜜蜂们也扇动着翅膀,纷纷飞出来迎我。那挺立的枝干上,每一朵花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在自由的空气里,它们舒展开明媚的笑靥。
一只小粉蝶飞过来,经过我身旁,又匆匆地飞走了。又有几只来了,它们上下翩飞着,一会儿功夫就淹没在这黄色的海洋里不见了。“儿童疾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倘若我是那追蝶的小童,恐怕也要扑倒在这泥泞的小路上了,它们狭长而弯曲,实在不好走。
在这辽阔的海洋里,黄的花,绿的杆,每一株都焕发着生命的光彩。那些高出许多的花枝,像是这海上的巡员,更像是奔涌的金色浪尖。几只黑色的鸟儿掠过天空,把我的目光牵引到远处。远方的村庄和树木像是画家的半成品,灰蒙蒙的,还未来得及着色。
我徜徉在金色的花海,一个穿着绿衣服戴着口罩的女人也过来了。“这花真好看!你站在那儿,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我冲她笑了笑,犹疑着,要不要答应她呢?这不相识的姐姐径直朝我走过来了。她给我拍了照,又邀请道:“我去挖地米菜(天门方言,指荠菜),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说:“地米菜都已经开花了,你看——”在近旁的草丛里,白色的荠菜花一簇簇地开着。
“兴许别处还有。”
她不信所有的地米菜都开花了,仍然固执地向田野里寻去。我也顺着田间小径向前走。
不远处有个池塘,池塘边的树尚未换上春装。池塘右边有一园青菜,一道稀疏的篱笆仿佛是鸟儿们天然的站台,它们扑棱着翅膀,在这里时而飞起,时而落下。黑色的喜鹊、灰色的斑鸠,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儿,它们飞累了就在田里慢慢地踱步。
不知是哪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我一低头,就看见了它们——小小的紫云英,一朵朵举着紫红色的小伞,像无数的紫色星星跌落在绿色的草丛里。那细细的花茎托起一个个童年的梦,那紫色的星星曾经点亮了多少个童年的夜晚!
小时候,每到春天,大片大片的紫云英(我们叫它紫草花)开在田间,开在河边草地,萧瑟了一个冬天的田野,像被马良的神笔涂上了鲜艳的色彩。放学时分,我们踩着这美丽的地毯,一路狂奔,笑声也洒落在田间地头。
我的眼睛湿润了,为了我们久别的重逢,也为了我即将的离去。故乡的山水年年依旧,而我们再见时又会是怎样的境况?我心底的声音在说,快留下它们的倩影吧!我举起手机,一朵朵小花在风中摇曳着,睁着明亮的懵懂的眼睛。
快到水塘了,在一个满是黑泥的田里,我遇见了两个老人。他们穿着胶鞋,戴着胶皮手套,弓着腰在泥土里抠挖着什么东西。我自作聪明地想:难道是抓泥鳅!我不由得大步向他们走去。
“阿姨,您在挖什么呀?”
她很热情地回答:“皮球儿啊!(天门方言,马蹄)你知道不?我家的皮球儿最好,我今天一大早过来,竟然有人在偷我的皮球儿!……”我蹲下来细细一看,这才发现在黑色的泥土里,一个个皮球儿依稀可见。
阿姨很健谈,一边埋头做着手中的事情,一面絮絮叨叨地向我说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会儿光景,她就把那如何抓住小偷,又如何放了他的故事反复讲了几遍。
看着眼前满手黑泥的老人,我忽然想起母亲来。阿姨问我要不要买一些皮球儿回去,我也就答应了。我告诉她:我想去前面的村子里看看桃花。她立即高兴地说:“好呀!我就是那个湾的!”“好,那您先慢慢地挖着,待会儿我再回来,好不好?”
我再回来的时候,她问我:“你是从汉口回来的吧?我猜你从汉口回来的!”
我扑哧一声笑了。
“你这个吖儿(孩子),说话这么斯文,我猜你就是从汉口回来的!”
“你看见这花,这么稀奇,很久没有回来吧?”
我说,是的,我们不常回来。
旁边的一块田里,干枯的马蹄杆像头发似的一层层倒伏在地,听老人说,它们可以在泥土中一直保存到五月。那时候,他们就要准备栽秧了。
在小径上走着,任黄色的油菜花瓣沾满衣袖,任湿润的泥土布满鞋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道,那是春天的气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我轻盈地,挽着春天的手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