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过,未必留痕。
车伫处,总有故事。
从前的天总是很蓝,从前他骑车总是很缓慢。
每次从住所的电梯间走出,小李都会注视拐角处的旧自行车一会儿。
就一会儿,寂静,旁若无人,大脑放空;接着,记忆翻滚,惶恐从深处向上涌动,扰动着本来平静的心绪。逃离,急速地逃离,躲到自己的白色小轿车里;关上门,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动与静,再次将大脑置于放空的云层,良久,良久。
拐角处的那辆旧自行车属于小李,是他迄今骑坏的第十七辆。自三年前,他便不再触碰,只是静置于拐角,任由厚厚灰尘的蒙盖。
自拥有人生第一辆自行车开始,小李就展现了一项可怕的禀赋:总能轻易就骑坏任意一辆自行车。经常新车上手两三天,就开始坏把手,断链子,展现出不堪重负的疲惫姿态,活像堂吉诃德那匹可怜的瘦马。
曾经,同学和家人总会假意挖苦上几句,说他是柄锻铁的重锤。但他也自有辩解的办法:他太热爱思考了,沉重的思考让单薄的车身不堪重负了。恩,颇有几分道理的样子。
的确,小李打小就有善于体悟的好习惯。
他喜欢观察,喜欢思索,喜欢路上的缓慢,喜欢回家后的独处,也喜欢一不小心就蹬坏了自行车。
也许并非是偶然,他从小就陶醉于发明与写作。
写小说需要低速挡缓慢前行,比步行快,比自行车慢。村上春树大概曾如是说。
那么,搞发明呢?似乎那时候,也是相仿的速度在前行。
那是段长久的岁月静好,点滴漫漫。
小李总是缓慢地骑着车,维持着比步行略快的速度,用眼前浮动与掠过的一切触动着心头。
除了有充当锻锤的禀赋外,小李还能清晰记住他曾拥有的每一辆自行车,它们的外貌,它们被拖去修理的次数,以及它们所经历的诸多故事。
拥有第一辆车的惊讶。看到第二辆车的喜悦。骑着第五辆车背同学的尝试。推着第八辆车寻找修车铺的焦急。停下第九辆车,看轻轨启动的好奇。
每当看着拐角处的第十七辆车,前十六辆的故事便会一并涌上心头。那是刀劈斧凿的深刻,是陷入血肉的抓痕,是云层间的放空,是不得不的逃避。
三年前,小李的某项发明广受好评,资本一刻不停地诱惑着他,之后,命运便有了转折。他很快拥有了自己的工厂,自己的轿车,和源源不断的订单。
小李也有了新的称呼:李发明家,李厂长。
从那时起,二十五万字的草稿被存入保险柜,第十七辆易坏的自行车被闲置于拐角。
青涩的梦被突然闯入的飞快所撞破。缓慢地日子被一刻不得闲的现实挤压成碎片。
当崭新的轿车取代了破自行车,珍视的曾经便只能与恐惧相伴。但他依然不会舍弃。李厂长也永远取代不了曾经简单的小李。
从前慢。
从前也不会一去不复返,至少在心间,在次次的挣扎间。
也许有那样的一天:老李舍弃了飞快的重负,缓慢骑着易坏的第二十辆自行车,细细看着街头的人间朴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