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九

肖贤坐在餐桌的另一面，他用叉子熟练地分隔开牛扒又叉起一块轻松地送到嘴里，还没有完全咀嚼好吞咽下去，五成熟的有鲜红血丝的牛肉在他嘴巴里上下翻转，他说，茵妹，要不再考虑一下贤哥？嬉皮笑脸的语气下藏着恳求。

成茵低下头搅拌加了溏心蛋的意面，她笑意嫣然地问肖贤，你知道做这种蛋黄流动的鸡蛋需要几分钟么？

肖贤知道她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也不逆她的意，顺着话题往下问，多久？

3分钟。火要开很小，只需要3分钟蛋白就可以凝固，蛋黄则还是原先流动的样子，这样的蛋最适合配意面。成茵说。

肖贤点点头，低头吃牛扒，过了好久又说，等一下看什么电影？

成茵说，不了，要赶回家。

成茵没解释赶回家做什么，肖贤也没有往下问，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些关于从前和旧人的闲话，某某某离职换了新工作，谁谁谁前几日和老公闹离婚上了法庭，肖贤总结道，闪婚非常不靠谱，识个三五月就领证最后难免鸡飞狗跳地闹离婚，还是我们这样最好……肖贤抬头去看成茵的脸色，然后试探着说，我们认识九年，知根知底。

成茵吃完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巴说，吃完我们就走吧。肖贤有些讪讪地点头，走到商场外面，成茵拿出手机叫了滴滴，未给肖贤一个说法挥挥手走了。

这是成茵和肖贤相识九年的纪念日，两个人在这九年里做过同事当过恋人仇恨过彼此形同过陌路最后如现在，比普通朋友稍微亲密一点的关系，且两个人都单身。肖贤心心念念地想要复合，成茵心里都知道，但一直躲躲闪闪地不正面回答。

两个人都相熟的朋友曾经规劝成茵，肖贤是个很不错的男人，一线城市有房有车，外企管理岗，未来也会越来越好。成茵依旧是那副与我何干的冷淡样子，朋友也觉得没意思，说了三两次便也不说了。肖贤也曾在喝了酒的深夜站在成茵楼下打电话给她，他没完没了地问，你爱我么你爱我么？成茵语气波澜不惊地回，爱过。不是爱，是爱过，不是进行式而是过去式。肖贤一下子冷静下来，他挂了电话挥手招了出租车回家，他知道哪怕他站在成茵的楼下等一个通宵，哪怕天突然下暴雨，成茵也不会下楼。她一直都是一个这样冷静而明事理的人。

肖贤和成茵最开始在同一家公司做管培生，因都是初出社会时间长了便有些日久生情的意思。那时候两个人的口袋里都没有多少钱，爱情是捉襟见肘的事情，幸福却浩浩荡荡地落在两人共同经历的岁月里，当两个人的岁月毫无遮掩地坦白得像荒野一样打开给对方时，其实爱情也就不在乎是富有或是贫穷了。

最幸福的事情是肖贤悄悄放在成茵位置上的早餐。成茵喜欢喝晨光的甜牛奶，肖贤便成箱地买回家，每日上班都搁一只在包里，路过面包店时再买一袋面包，有时候也带酸菜馅的包子。放好之后成茵就来了，看到桌子上早餐对他羞涩一笑。

成茵知道肖贤喜欢萧亚轩，手机彩铃换成萧亚轩的《类似爱情》。成茵曾半是羞涩半是甜蜜地问肖贤，你会因为喜欢这首彩铃而频繁打电话给我么？这是21岁的成茵羞涩地回应爱情的小小心机，同一年肖贤生日，萧亚轩刚好在广州有一场演唱会，成茵花费半月的工资买了两张门票，他们在《爱的主打歌》的背景里亲吻，那时候爱在当下用力且认真。那时候的爱情和幸福一样简单明了。

后来争吵不期而至，小到肖贤没有接电话，大到约会成茵迟到半个小时，两个人时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吵大闹。温柔又善解人意的那个成茵正在慢慢被现实与岁月吞噬，在肖贤心里留下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而体贴懂得照顾人的那个肖贤似乎被时间揭掉了表面的伪装，慢慢变得不耐烦变得有些怠慢。他们都觉得对方变了，爱情从开始的甜蜜到鸡犬不宁到沉默以对，两个人就这样走散了。

但互相爱过的两个人并不是说散就散的，拉拉扯扯的是肖贤，瞻前顾后的是成茵，直到有一天肖贤有了其他女朋友。是公司新招的实习生，才加入公司一个月，就与肖贤牵起了手。而就在一周前，肖贤还约成茵一起吃饭，成茵带着小女生的傲娇推三阻四地拒绝了，而如果肖贤再约几次再费尽心思地哄一下，成茵是准备回头的。

爱情是突然变了样子，还是慢慢被岁月磨成了粉末吹散在时光里？成茵也说不清，只是在知道的那一刻开始仇恨肖贤，她从心里认定他是负心郎。同一家公司的三个人关系变得尴尬而复杂，后来肖贤与实习生接连从公司离职，剩下成茵一个人慢慢地消磨爱情留下的阵痛。

肖贤是什么时候分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联系成茵，成茵自己也不记得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两个人已经在岁月中找到了各自的定位，年少气盛的心性早已成为谈资里的一句笑话，如今在路上看到年轻人拉扯着吵架，都会摇摇头笑还是年幼经历的太少啊。所以成茵从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里解脱出来再次单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撒了两滴泪就恢复元神气貌了。

肖贤是从成茵的朋友圈里嗅到分手的气息的，于是在微信里顾左右而言他地打听消息，成茵并不避着，大方地回应他说自己单身。那天肖贤在重逢之后第一次在微信里说要不要考虑一下贤哥。成茵看到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直截了当地回复算了。其实闲来无事又无法入眠的夜晚，成茵认真地考虑了肖贤差强人意的表白，这并不是爱情，更像是一种年龄已大对生活的认命和无奈。

这是一种很残忍的认知，仿佛一旦到了某个年纪，所谓的爱情就如泡沫一般消散在生命里了，两个人的相伴更像是一种岁月蹉跎之下的契约。而与之缔约的人，年少时会考虑是不是互相喜欢，而错过了那个年龄段，更多考虑的是合不合适，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总希望找到条件更好的那位。成茵之于肖贤就是那个更合适的与之结伴度过余生的人，她在肖贤有限的朋友圈里变成了横向比较之后条件最好的人选。

肖贤冷了好几天没有再找成茵，成茵依旧沉溺于忙碌的工作，在成茵以为两个人的关系趋于冷淡的时候，肖贤再次在微信上联系成茵，成茵在当下并没有回复，午夜才拿出手机回复他，你爱我么？是非我不可的那种爱。隔日清晨醒来，微信里有一条孤零零的来自肖贤的信息，我怕错过合适的你。

很多年前，肖贤有了新女友，成茵心意难平曾致电给他，他说我们不合适。因为这一句不合适，成茵在很长一段时间憎恨着他，但憎恨并没有让自己自暴自弃，她开始很努力地修行自我，直到自己的世界阳光灿烂窗明几净。而成茵也不无悲凉地想，如果当初的自己每日哭得如同一个纸片人般可怜兮兮，大概今天也不会成为肖贤嘴里合适的人。

成茵打开微信对话框回复他，人和自己处理不好关系的时候，其实跟谁恋爱都不合适。

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其他原因，肖贤开始在成茵的生活里沉寂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他连朋友圈都不更新，只是遇逢节日发一条祝福的短信。成茵很满意如今的相处方式，旧爱就该被岁月掩盖，那些企图扫掉灰尘释怀过往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的人是很不明智的，就算自己不记得岁月也会清楚记得爱情里的每一条细微裂缝，它不会被磨平被填充，它会一直停留在爱情里，直到再次成为两个人分手的理由。

成茵依旧相信爱情，依旧会想要纯粹的爱情，那些所谓被岁月时光偷走的年少轻狂依旧偷偷地抓附在她的心壁上，它们陪着她在等漫长人生的这一时刻，而等待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文/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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