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风

书带草极茂密的小镇上新搬来一个教书先生，不久之前，他还在城市教孩子念书。为了他喜欢山野和风的女儿来了这里。那个孩子一直不会开口说话，所以她听到更多的声音。

虽然死了妈妈，她仍然不明白死亡的事。

天空的深处，会滚过来一种沉沉声音。打雷吧，下雨吧，妈妈的想念是这么隆重。

妈妈去哪了，孩子打着手势问教书先生。这个问题总是让他难过，又编起谎来。妈妈住在山里，和风吹过的地方。那地方的风，每天都在不停地东来西往。叫小智的孩子听了，眨巴着眼，仔细听山里的风。风一下一下碰她的耳朵，呼呼的软软的，似乎妈妈叫她的名字。

小智，小智，小智呀！

一定是妈妈刚叫着小智的名字，一面风就送进了耳朵。有时候，风会送来酸甜的野葡萄的香味，或者一阵野蔷薇花的香味，或者薄荷草的清凉的气味。夏天的香甜一些，秋天的最好闻，冬天的一片冰凉。这样的风，都是妈妈送来的。

小智和她母亲一样喜欢吃玉米，一样安静，都有厚厚的黑头发。教书先生忍不住又想起死掉的妻子。

然后，不由的自言自语道，妈妈是月亮一样的人，唱出的歌比夜莺也还要动听，她说玉米是月亮的果实。听到妈妈的事，小智总要问上许多。有些是以前就问过的，有些是新想到的。比如，妈妈家是草屋吗？会被和风吹破吗？不和小智一起生活的妈妈会快乐吗？妈妈的玉米是种在月亮上面吗？

教书先生这里小心圆满地回答到。妈妈的风是最是温柔的，不过分的，玉米都在月亮大了一岁时就结出金黄的果。慢慢地，他自己也把那当作一件真实的事，而不再是谎言了。

比如，月亮一样的妻子，真的去了满是和风的地方。较真的说，遥远的山谷地，从未有人了解的那个地方，总要弥漫上雾，有着不同尘世的风景才是合理的。所以，谎言越补越完美。

妈妈住在星星的花园里，平坦的山谷地。不但有和风也有清澈的天空。小智，你看见远方的山背吗?对，就是长长的那条，和天在一起的深蓝色线。翻过了它，就是了。妈妈就在那儿，幸福地生活。

天亮了，星星就睡了。天黑了，星星就睁开眼睛了。夜空里这么多的眼睛，它们都认得妈妈了。小智一想到这儿，心口就充满了温暖的感觉。和门口大杋树上的小夜莺一样，愉快地想唱起歌来了。

张了张嘴，又发不出什么声音。她只是个小哑巴，不是小夜莺。如果是栖在树上，飞在天上的夜莺，有这样一位距离遥远的妈妈，见面又会有什么问题啊。张开翅膀，努力地飞就行了。

二     夜莺

有一天。爸爸出门去傍晚也还没回来。窗户外面的太阳发着红的极厚的光，光又大，又照着坐在藤椅的小智。房子，门口的杋树，着了火一样的红。

一切都和平常不太一样。

快要到吃晚餐的时间了。小智突然好想和妈妈一起吃着冒热气的玉米，边嚼边笑。又仿佛有风呼呼地在耳边吹个不停，在催她一样，去吧，去吧。

小智真的就出门了。

结实的红绒布鞋，有软软的绒。穿上这样的鞋，假若不小心踩到星星，也不会很痛。即使痛，挎布包里玉米给它们吃上一些，整个秋天的香气都跟玉米钻进身体，一定也会忘掉那痛。今年园子里新收的玉米，妈妈吃了，也会思念这样的香味吧。太阳下山去了，天慢慢黑下去。

小智一直走啊走。过了小河溪，穿过芒草原野，又开始爬上山。天上的星星闪着光，撒在海一样的深蓝的夜空里。走了多久又多远呢，谁也不知道。

可是山路真的难走啊！小智心里想着，身上也渐渐感到真正的夜晚的凉了。

是真的很难走啊！山路难走啊！一个声音冒出来。

嗯?小智吃了一惊，那是谁的声音。是耳朵听错了吗?

耳朵没听错。那个怪声音又响起来。这奇怪的声音，又细又脆，仿佛在灌木丛里发出来，又像在树桠的细缝中。可到处一片黑的山间路，到底谁冒出这样的声音呢?

是唱歌的夜莺啊。声音再叫道。

夜晚可是夜莺的时间海啊，唱起歌来就停不了岸。它一定是通晓人心的鸟，不会说话的孩子有了想法，它也知道啊。它应该是夜莺之灵吧。就有吸了林风花露的鸟成了精的，回到在人身边做着团圆善事的传说。鸟都是一个空间通过另外空间的使者。

没错，就是夜莺使者啊，小智是早就见过的。鸟的声音再叫道。

早就见过了?小智想不起来，哪里认识过一只鸟。

栖在杋树上的夜莺啊，在红的快着火的傍晚知道了你想和妈妈晚餐，那样美丽的天空，许下的愿望是一定会实现的。

声音刚落，从黑暗扑楞楞落下来一只鸟，停在小智的肩膀头上。

小智心里说不出来的讶异，这夜莺使者此前栖在门口的杋树上，怎么又成了能来往不同国度的使者呢?

夜莺当然是代替妈妈守护你的啊，我们这样的使者，都是住在星星花园里的妈妈们派出来疵佑她们的孩子的。负责传递这个孩子的信息给那边，那边也会时不时送来一些看不到礼物呢。

是风吗?是山谷里吹来的风吗?小智想到了叫她名字和送来的葡萄香味的风。

不光是风，还有雨，还有冬天里无处不在的雪啊。

真的是这样的啊!可是如何找到妈妈呢。

夜莺告诉说呆会它要唱一首歌。歌声一响，小智需要闭着眼睛左转三十六个圈，再右转三十六个圈，转的要一个都不差时，就会看见通往星星花园的山谷列车。在歌声落尽之前必须要转完，转不对或者转不完，山谷列车就不会在这里停下，而是驶向远方。

三     山谷列车

那么，唱起来吧。声音要大，要很吸引列车才行啊，夜莺使者。小智想着时就听到了夜莺的歌。

真是一把和满了蜂蜜和山风的声音呢，曲曲折折里一股清甜。

小星星，眨眨眼，把眼泪滴到海的心里去。

小花朵，开开合，把颜色流到山野里去。

小夜莺，唱呀唱，快唱到山谷的列车里去。

小娃娃，转转圈，快转到妈妈的眼前去。

小智跟着歌声，闭上眼睛。朝左一圈一圈地转起来，又朝右一圈一圈转起来，心里默默数着数。可是转圈的人哪有不头晕的，坚持住哦，一定要站稳。这样想着时，歌声停了。小智头昏到忘了白天黑夜，忘了山上家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不可思议的景象就止住了晕头转向。

眼前不再是黑暗的夜，而是一片绽蓝的雾了。从哪里来的雾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列白色的长长的车，既看不到车头，也看不到车尾。好像火车的样子，又没有轨道。

小智和夜莺一起上了车。刚要疑惑地问夜莺许多问题，车里的景象更让她稀奇了。

车两边是许多个长方形的小窗，每个窗口的下方对应一个座位。椅子上坐着谁啊?

是一个孩子，看上去年龄比小智还小，就坐在小智不远的地方。他倒是规矩的模样，只是那手指的甲的地方怎么发着小灯似的光。他动一下手指，光就闪过来闪过去，好像把星星嵌在了上面。怎么了，那个孩子的肩膀上不正站着一只鸟吗?是夜莺啊！

他的妈妈也住在星星的花园吗?

小智看的呆了，她想出了很多问题。比如，他的手指上的光，比如他那只夜莺的来历。比如，星星花园的事。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小智把想要问的问题又都忘掉了，可能这列车真的好安静的，可能车厢里只有两个奇怪的孩子，两只奇怪的夜莺。

车窗外，还是绽蓝的雾，那颜色蓝的幽幽沉沉的，宇宙一样的谜语。小智困了，渐渐睡着了。真舒服的觉啊。不知道这样又过了多久。

夜莺在耳朵边叫着，小智，快睁开眼睛。

小智揉揉眼睛，车厢里面乱哄哄的声音，有人声还有鸟声，不过都是开心的声音。因为听到这样的话。

就要见到了，真的见到妈妈了。

是第二次哦，上一次是去年野葡萄刚摘下来的时候哦。

车里不知什么时候坐满了小孩子，女孩子，男孩子，大的小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肩膀上也都落着一只夜莺，一模一样的夜莺。

那个长着星星手的男孩也背对着车厢面向打开的窗子冽嘴笑。车窗外面雾散去了，外面是天空啊。多干净的天空！全部是春天冰雪融化时水面上的第一层清澈啊。

天空下面是满满的一山谷的花，透着光的各种颜色的花。既不像山里的品种也不像屋后花园的。还有细卷的风，在小提琴的弦上跳动的风，慢慢回慢慢来。小智也反过身上，趴在窗口出神地看着。

这里是星星的花园呀，妈妈一会儿就到了。夜莺叫道。

小智睁大眼睛，真的啊，又一想，为什么不下车呢?就在这窗口里见面吗?夜莺说，住在星星花园里的妈妈，只能见到列车里的孩子。下了车，就回不到那个世界了。

是这样哦，虽然有点伤心，不能象想象的那样，钻到妈妈的怀里，和妈妈一起吃玉米。但是，妈妈就要来了啊。

果然，不长的时间花田里走过来好多的妈妈，每个孩子都在喊妈妈。哪一个才是小智的妈妈呢?她认不出来，只能寻找月亮一样的人。可是月亮一样人该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

来了哦，小智。妈妈派来的夜莺使者对着小智叫道。它认出了小智的妈妈。

一个女子来到小智的窗口，黑黑的长发又厚又柔软，果然有一张月亮的脸庞闪着细光。

是妈妈吗?是妈妈。。。。小智在心里轻轻地问。

是小智的妈妈呀，女子把脸放在小智胖胖的手臂上，眼泪就流了下来。

小智把玉米拿出来放在妈妈的手里，是妈妈喜欢的。妈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圆盒子，交给予小智说道，这是妈妈的花结下来的果实。种到土里吧，开出花来，就能听到妈妈想对你说的话了。

妈妈和我一起回家吧，爸爸很思念你。小智在心里说。那位妈妈流着泪摸她的脸，又摆了摆手，便重新回到花田。

一大片的妈妈都回到了花田。车厢里的孩子哭起来。

小智也哭起来。

妈妈，妈妈，回家吧。回家吧。回家吧。

妈妈们都不见了，列车开走了，重新开进了绽蓝的雾里。

四    解语花

列车停在一个地方，就有孩子要下车去。就剩下她和手指有光的孩子了。他的夜莺和他一样，寂寞着，不出声音，和来的的时候一样的。

小智难过地流着眼泪，想到妈妈就把那个盒子捧在心口。她在难过中又睡着了。

小智啊，小智啊。快起来吃饭吧。

爸爸的声音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爸爸。

门口的灯光明亮地晃着，回家了吗，究竟是怎么样的事情?

小智呀，你一直睡在藤椅子上哦，这是多长时间的觉啊！一定是做了美梦不肯醒来吧。

爸爸端着晚餐进来。边走边笑着。

是个梦吗? 肩膀头上的夜莺。手里的盒子。

她在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睡着了。梦着遇到一只夜莺使者，搭着列车见到了妈妈。是这样的吗?

她打着手势给爸爸说起不可思议的事。

是夜莺使者?是可以对思念的人把想说的话带过去的鸟啊。这样的鸟是有的。爸爸若有所思地说。

吃了晚餐，爸爸拿出一个盒子说，下午路过山里种花田的人家时，那个爷爷问起小智说道，一个孩子是要孤单的吧，这里一些解语花的种子，听说种下去，就会开出会说话的花。拿去给小智解闷吧。

用圆盒子装着的解花语的种子。不正和妈妈放在小智手里的一样！

门口杋树的夜莺又唱起歌来。

是睡觉的时侯到了。

仔细听，还真是这样一首歌：

小星星，眨眨眼，把眼泪滴到海的心里去。

小花朵，开开合，把颜色流到山野里去。

小夜莺，唱呀唱，快唱到山谷的列车里去。

小娃娃，转转圈，快转到妈妈的眼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