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真情

  陷入生活困境的人

  

  一个春寒料峭的上午,一位中年妇女到我工作的卫生所,问到哪一位是谢大夫?“哦,我就是”。这是一个我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她矮胖的身材,紫黑的脸膛,被风吹的干裂的嘴唇,虽然不算很老,但脸上已堆起满满的沧桑。除衣着不整外,还有那双不合脚的鞋子,说着带有广东口音蹩脚的普通话。我见到来人有些诧异。我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我不认识你呀”。她说:“咱到外面去说行吗”?我们到了室外,面对面站着。她神情好像有些紧张,眼睛愣愣的瞅着我。她开腔说道,“你是不有个弟弟在北京上大学”?我说“是的,那是我小弟”。我听她这么问,心里有些忐忑,一个陌生妇女,怎知道我弟弟在北京上大学呢?是不是小弟出事了?接着,她夸赞说,你弟弟怎么怎么优秀,怎么怎么聪明,怎么怎么好如何如何。我想,一个陌生人不是单单来赞我小弟的吧!她接着说,“我女儿叫姜伟,和你弟弟是同学,也在北京上大学,我女儿和你弟弟关系非常好,还来过你家呢”。我说“这事我不清楚,我没有见到过你女儿,父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哦!我转念一想,是她女儿看上小弟了?她妈亲自上门提亲来啦!我正在窃喜,但转念一想,不太可能有母亲亲自上门提亲吧!这时我看出了她是有事儿,他赞小弟,恭维我,实际上是在和我套近乎。拉近我和她距离。这时我说,“婶儿,你有事儿直说吧”!她说,“我姓袁,是梧桐河农场五队的,女儿在北京上大学,和你小弟是同学,高中时就是同学(又近一步在套近乎)这个学期开学了,女儿走了,没有带学费,我家里没有钱,实在是困难,连借钱都没有借到。所以,这个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我这里有一些草票子,割完草卖给你们造纸厂后,你们单位没有钱给我兑现”。我说,我们厂现在经济滑坡,企业不景气,濒临倒闭,根本进不来多少钱,纸张卖出去,也要不回来钱。本厂的职工都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企业都形成了三角债。每天都有无数的债权人,哭天喊地的在财会室要钱。尤其是那些手里拿着卖草票据的人,他们顶风冒雪割来的草(梧桐河有着大片的原始草原)自己拉回来卖给造纸厂,可纸厂却没钱给他们兑现,眼看那些血汗钱打了水漂,他们挣扎,绝望,无奈。成天一堆一堆衣着不整的人手里攥着草票,堵着财会室的大门要钱!要钱!大有不给钱不走之势。他们要找领导理论。企业主管整天吓的东躲西藏,其混乱场面不忍目睹。她说,“我来过你们厂不知多少次了,一分钱都没要到。梧桐河到这里五十多里路,交通不便,我来一次真不容易呀!我伺候着奶牛,一点时间都没有,一天都不敢离开啊!(那时每天只有一趟去梧桐河的车)我这钱八成是要不出来了,可女儿的学费怎么办呢!我家里没有其他收入,只养了两头奶牛,交上去的牛奶也压资,还不能马上给钱。老伴常年有病,我四个孩子,上大学的女儿是老大,三个小孩子还干不了啥活。这点草是我辛辛苦苦割的,拿不到钱我可咋办?女儿的学费咋办?要是交不上学费被退学可咋办?谢大夫,我想求求你帮帮我,能不能把钱要出来”。说着,她低头擦起了眼泪。听到她一连串的“咋办”?看到她仰视着我,(因为我个头比她高了很多)和乞求的眼神,看到一个人在遭遇困境的时候,是那么无奈那么沮丧,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也许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知她通过什么途径,找到我这个和她不曾相识、与财务和钱不搭边的人。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窄窄的草票,我接到手里,心里却感到沉甸甸的。我安慰她说,“婶儿,你别着急,我一定想办法把钱给你要出来”。她看到我的态度,似乎心里有些托底了。于是,千恩万谢地转身离去了

  

  困难得以解决后

  

  我去找到两位当时在做会计的好姐妹,几乎以命令的口气和她们说,“这几张草票,你们一定要把钱给我要出来”。她们问到是你的吗?我说“不是”,“是亲戚吗”?我说“算是吧”!当其中一个姐妹拿过草票子看了后,皱着眉头说,“两千多块,这么多钱啊!怕取不了这么多”。我说,“想办法一定要都取出来!这钱关系到一个大学生的学费,交不上学费就面临着被退学的危险,关系到那个女孩儿的前程大事”!我知道,两千多块钱在当年应该是一笔巨款。我给两位姐妹带来了麻烦,让她们为难了。我不知两位会计姐妹费了多大的周折才取出的钱,我只知道她们分了五次,才取出这两千多块钱!看到那几张几乎成了废纸的卖草票据,终于换成人民币,我心里轻松了许多。因那时没有电话,我又千方百计的找人捎信,让她来取钱。

        一个晴朗的上午,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长得矮小单薄女孩,骑着自行车,找到我,说明来意,说她母亲没时间,让她来取钱。我如数把两千多块钱给了她,小女孩骑上自行车向着自己家方向去了。

  中午下班回到家里,本应该钱要回来了,也带走了,应该心情轻松了。可我非但没轻松反而更沉重了。我后悔怎么能让一小女孩带着一笔巨款,骑着自行车独自走50多里路呢?我应该让她住一晚,第二天坐客车回家呀。要是女孩和那笔巨款有个闪失如何是好?我越想越后悔。我为自己一时办事愚蠢和不靠谱而感到懊恼!我……我脑子……我也太猪了!我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我甚至无端的埋怨起袁婶,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来取钱呢?那几天,为此事我寝食难安。单位有我一个本家大姐的表妹在五队,我找到了她,“大姐,你明天有时间吗?如果有时间赶快去一趟五队你表妹家”,(袁婶跟大姐表妹都是5队的)我把情况和她说了,让她打听一下那女孩和钱的事。她看我为此事如此焦急忧虑,便安慰我,“不会有事的,我明天就去”。

  大姐回来了!她带回了好消息,那女孩安全到家毫发无损。那两千多块钱女孩一分不少的带回了家!当袁婶儿拿着钱和别人讲时,激动高兴的流下眼泪。大姐听表妹说,“老袁太太到处显摆呢,说把卖草的钱都要回来了,(因为绝大部分人的草票子都没要到钱)把女儿的学费邮去了,剩下的钱再买点牛饲料”。大姐还说,“老袁太太这回作难了,为了女儿的学费,不知借了多少家,都没借到钱,为了女儿的学费,她急得不知哭了多少遍。大姐还在讲关于老袁太太家的事,我听着已不重要了。当得知那笔巨款和她小女儿都安全到家,已感到很欣慰,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时才真真正正实实在在落地了。

  时光荏苒,瑟瑟秋风已经刮起。深秋的一个下午,一辆大胶轮车停在卫生所门口,车上下来一浑身油渍开车的小伙子。进卫生所就喊,“谁是谢大夫”?“我就是,你有啥事”?“我是梧桐河五队的,老袁太太给你带来的大米和毛嗑”。(湿毛嗑,看样子是自家的,大约有三斤)他调转车头要走。我说,“小伙子,你等下”。于是我到粮站(卫生所紧挨着粮站)拎了40斤一袋的面粉扔到车上。“小伙子,大米和毛嗑我收下了,麻烦你把这袋面粉捎给老袁太太”。

  93年暮春的一天,我利用周日的休息时间和大弟拉着面粉去梧桐河换大米。早晨天已大亮,我们的车在队里转悠,我忽然听见有人大声的喊我,“谢大夫,谢大夫”!我回头看到是袁婶儿,她起早出来交奶,我们不期而遇了。她非拉着我们去她家吃饭,我想大清早的,不麻烦了。她盛情难却,我们只好去到她家里。我看到她家非常贫困,住的是农场最原始的、又矮又破的啦哈辫房子,北墙只有一块大约40厘米见方的玻璃算是后窗户。她说,“家里困难,实在没啥好招待你们的”。她大早晨去小卖店买了啤酒,咸鸭蛋,她一脸歉意的说,“没啥好东西,你们别嫌弃”。看到她那么实在,那么热情,那么淳朴,我很感动。她一个劲说,“你们多吃点,多吃点”。她很健谈,说她大女儿已大学毕业,分到齐市一大型国有企业,工作很好。又再次感谢我对她家帮助。她又说,其实小女儿学习比她姐还好,实在供不起,让她辍学了,我无不惋惜的说,太可惜了!她非常开朗阳光,说大女儿工作后,家里的日子好过多了。孩子们都大了就好了。一顿饭的时间,我们聊了很多。饭后,我们就此别过。后来,我们各自都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着,不曾见面。但每当我遇到梧桐河的人时,便打听她家的近况。后来,我听梧桐河的人说,她们家已经离开了五队,于2003年全家回到广东老家。

  

  2017年3月18日写于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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