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之东西

那是一个晋北地区最常见的在普通不过的无名小山坡。

不打眼的小山坡，它座落在云冈峪的南边的石头村后山上，与对面的武周山隔空相望。它的四野被连绵不断的山峦所怀抱，西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树，东边的尽头是开满山桃花的山沟，上下是一块块荒草丛生早已废弃了的庄稼地，田埂上长着一排高大粗壮的白杨树。

这呈阶梯形的小山坡，它向周边自然延伸，与相连的山峦、沟壑、山坡浑然一体；除了过去耕种及煤矿开采的痕迹之外，基本上还保留着原始的地貌特征；它的地表覆盖了一层我们这个地界里特有的褐色，从远处看，粗犷弥漫中夹带着些许苍凉，给人带来几分灰色的情调；它的下面则别有一番洞天，穿过厚厚的黄土层，到达坚硬的胶质岩石，里面蕴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侏罗纪煤系与石炭二迭纪煤系可开采的18层优质动力煤，那可是晋北人引以为豪的宝贝啊！

农历丁酉鸡年的三月初五，父亲不幸病逝，享年八十周岁。我们怀着天比沉痛的心情，把父亲安葬在这个小山坡上，冥冥之中，那场忽然而至的淅沥沥的三月小雨，也把我们无尽的哀思留在那个春天里！

悠悠岁月，时光匆匆，日子过得如行云流水般快。不经意间，又是一年农历三月初五，父亲的三周年忌日。这个祭奠父亲的日子，在我们的心上滚动了很久。

前天晚上，呼呼的狂风刮得满世界响声连连。肆虐的风，折腾了好大一阵子，才消停下来，渐渐地变弱。谁曾想，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春雷，哗啦啦的雨点夹杂着噼里啪啦冰雹，顷刻间，把夜幕撕裂。临近子夜时分，冰雹停了，雨声小了，人们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昨天早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人们营造出一个惊喜的氛围。皑皑白雪将整个城市装扮的格外妖娆。

我们准备回矿给父亲上坟。老母亲见状再三嘱咐，你爸爸喜欢吃鱼，特别是咱们山东老家的海鲜。正好冰箱存放着外甥女托人从青岛买回来的哈喇肉，算是一个菜。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看。黄白的杏花，粉红的桃花，与毛绒绒的雪花融合在一起，娇艳欲滴；松柏树的针叶上落满了雪花，仿佛把人们带进了梦幻般童话世界；垂柳的枝条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雪花，妩媚动人；人们陶醉在这精美壮观的景色中，流连忘返。

我和妻子心里有事，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会，便一门心思的置办起给父亲上坟的祭品。我们买了水果，糕点，香烛和冥币，还有父亲最喜欢的菊花。

今早起来，我贤惠能干的妻子，三下五除二就为父亲做好了炒哈喇肉，炖鲤鱼，炒鸡蛋，炒豆腐四个菜。这几样菜，都是父亲生前喜欢吃的。

我慢慢地开着车，坐在旁边的妻子，则小心地捧着花。汽车翻过了一座座小山岗，爬过了一道道坡，视野所到之处，都被白雪覆盖着。怀着侥幸心理的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能够上香烧纸钱。

一会的功夫，汽车就来到了村口。本来我以为，整个山上都是雪，相对安全隐患少点，不会有防火检查人员出现。没想到，从前面停着的车里走下来三个防火检查员，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随即停车。其中的一个小伙子走上前，挺客气的:

“你们去上坟？”

“嗯，去上坟！”

“最近，全国因上坟烧纸引起了多场大火灾，政府有关部门下达了禁止上坟烧纸的通知。你知道吗？”

“知道。”

“那好吧，请你们把香火、纸钱放在我们这里，上完坟后再取走。”

“行。”

我们放下东西，继续前行。尽管，不能为父亲烧纸钱，难免有点失落，但

是，没有了安全隐患，心里也踏实多了。原本我们就是两手准备，万一不能烧纸钱，就用敬献鲜花替代。

当今世界经济发展的速度飞快，中国正以史无前例的步伐迎头赶上，成为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国家。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一些传统的陈旧的文化、思想和习俗，肯定要在撕裂中变新，在变化中生存。与时俱进，我们必须接受新观念，逐渐适应它的变化。

来到了那个小山坡上，来到了父亲的坟前。坡地上都是雪，只有几块碎石和土块裸露着；预制板做的祭台上，落满了雪，雪底下结了一层薄冰；坟头上也盖着一层雪，有几棵枯草伸出头在风中摇曳着。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父亲坟地的两旁各增加了一座新坟。父亲孤独的长眠在地下冰凉的黄土中，左右有个伴，多少能够驱散点荒野中的孤寂。

多次来到这个小出坡上，对坟地周边的一草一木太过熟悉，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毕竟，血脉相通，骨肉至亲，父爱如山。由此我联想到儿时父亲抱着、背着和拉着我们玩耍时的情景，还有父亲下班后，时不时地，给我们姊妹仨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糖或一点别的什么好吃的东西，那种幸福的滋味，欢乐的时光，难以忘怀！

我俯下身子一点点地把祭台上的冰雪除掉，妻子轻轻地铺上一张报纸，将菜、糕点和水果摆放整齐。缺少了点香烧纸钱的仪式，时间自然充盈，气氛也相对轻松一些。我随意地把坟地里的碎石和土块清理，围着父亲坟墓转了俩圈，看看有什么需要整理的。

我们静默在父亲的坟前，妻子嘴里念着父亲的好，我的心中则想着父亲的爱……

埋在这个山坡上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俨然是一位称职的好父亲，是一条铮铮铁骨、名副其实的山东汉子。为人正直的父亲，为人处世，直来直去，从不拖泥带水，敢作敢当。“人无完人，金无足金”。在我看来，作为一个普通人，父亲自然有他的缺点和不足之处，一辈子都是急性子，脾气倔点，固执一点，不懂得圆滑行事，不善于变通为之。当然，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父亲是个好人！有人这么评价，我也这样认为。

只念过初小的他，年轻的时候，有理想，有抱负，目光长远，志在四方。他不想被故乡那块狭小的空间所拘囿，他不想被父辈们守家待地陈旧的观念所禁锢，他希望到一个广阔的天地去施展报负，毅然决然的当兵，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青岛崂山的一名炮兵。军旅生涯，锻炼了父亲的身体，锤炼了他的意志，使他的人生信念更加坚定。父亲依靠自己的努力奋斗，先后获得了所在部队的嘉奖，荣立三等功两次，荣获“五好战士”称号，并且入了党，提了干，为他的一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为一名光荣的转业军人，父亲热爱祖国、听党的话、服从组织分配，本着国家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到哪里去的原则，他从美丽的青岛分配到偏远的山西大同矿务。干一行，爱一行，吃苦耐劳，处处以身作则的父亲，把自己毕生的激情和精力献给了最艰苦最危险的煤炭事业。父亲，无愧于那个时代！

三年了，我有愧于父亲，一直想把父亲的一生写出来，困于我的文化底子薄，文学基础差，文笔粗浅，文思愚钝，只是断断续续的写了点不成文的只言片语。我试图从父亲厚厚的一摞奖状、奖章、笔记、书籍、等遗物中，搜寻他一生的故事，走进他平凡的世界，贴近他生命的轨迹。忽然觉得，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难以完成宏大的工程，且不说耗时耗力，任务的艰巨性犹如一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半途而废也罢，无功而返也罢，已经不重要了，可我还是要写，想把我无尽的思念倾诉一下。我想，在这个世界上，父亲懂我，我也懂父亲。

那个山坡上的空气好清新啊！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附近的小树枝上鸣叫，两只喜鹊静静地落在高高的杨树枝头，悄悄地窥视着祭台上的食物，时刻准备着享用这一顿难得的大餐。一群蚂蚁争先恐后的朝着目标爬行。原野上，生命之花是如此的美好，让我们不可抗拒！

在那个空旷的小山坡上，我们跪在坟头前，给父亲叩头，请他收好我们聊表寸心的祭品，收下我们这一片三月的哀思，原谅我们做的不好的地方，愿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孩子们安康幸福！

到了跟父亲告别的时候，我再次望了望那个小山坡。这个地方的风景挺独特的。背靠着青山，山脚下的十里河绿水长流，河岸的西北边，是世界著名的旅游景点——云冈石窟，河岸的南边，是我的家乡晋华宫，也是父亲生活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矿山人粗犷、实在的性情，矿山人天南地北的方言与习俗的差异，矿山那永远轰鸣的机器声，矿山的一切，都是父亲最熟悉的。也是最愿意看见的，最想听到的。

高高的山岗上，山坡在那里，父亲在那里，我们的思念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