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乏困。下午第一节课学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小妖们刚刚从中午的酣睡中醒来，坐在午后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个个神魂飘忽，灵台混沌。
自由朗读的时候，南排后面一向喜欢在课堂上偷偷搞怪的王小妖，像小土拨鼠一样，一边暗暗瞄着我，一边用书本挡着脸嘴里发出唧唧呶呶的声音。
他属破车子的，哪节课不敲巴几下都浑身发痒。按他以往的作恶多端，我早就该给他几下爆栗，可巧我自己今天也浓睡未消，状态不怎么正点，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下午第一节课果然不容易上好！
想起前几天看到石春红老师写的一篇文章《体验，为儿童的生命注入活力》，我很想操起一把大水壶，给这些蔫头耷脑的花花草草们来个人工降雨。哪怕是搞个大号的针筒，挨个打几下鸡血也可以。
我尖起耳朵，想搞清楚王小妖那边发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终于影影绰绰听出来，他在小声用即墨方言土语读这首余光中的诗，怪腔怪调弄得左右的女小妖忍得十二分辛苦，有的弓着身子禁不住抖动，有的发出没捂严实的吃吃笑，像水烧开了从壶盖缝里冒出来的呲呲响儿。
我渴望的大喷壶和鸡血终于出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往常语文课堂上要征寻一位能语惊四座的朗读者，语文老师们往往满含期待扫视教室，像小日本的探照灯一样，扫过来扫过去，一圈儿又一圈儿，可惜就是没有小妖前来应战。前一阵儿还人声鼎沸的教室会立刻陷进世纪末一般的寂静。
今天我也遇到这样熟悉的尴尬，却很淡定。
小妖们你看看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第一个站起来。
我老神在在：“今天我要用绕地球三倍还多的诚意请一位相声大师来为大家朗读！”
“相声大师？”
“在哪里？”
小妖们两眼窜出了小火苗。前排的伟小妖不光嘴巴张得圆圆，一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配上刚睡醒的红脸腮，活脱脱一个憨豆先生。
我忍不住心里偷偷笑了一下：“咱们班这位相声大师决不输给侯宝林和郭德纲。我刚才听到他在下面用即墨土语朗读这首诗，很有创意，我想请他用即墨方言土语再给大家读一读，让我们大伙都来享受一下相声大师的现场表演！有请王小妖先生—”
王小妖扭捏着不肯答应。
小妖们这下子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敲桌子，拍巴掌，一迭连声叫嚷王小妖。
在一阵赛过一阵的热烈欢呼声中，王小妖终于站起来。
他低头慢条斯理的念道：“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呢么小的邮票，俺在这头，俺娘在捏头。”
地道的即墨方言土语一出来，小妖们哄堂大笑。
王小妖继续：“长大后，乡愁是一张嫩么窄的船票，俺在这头，俺媳妇在捏头。”
众小妖彻底疯了，捶胸顿足，东倒西歪。
王小妖面不改色，继续念：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净矮的坟子，俺在外头，俺娘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滴小海沟，俺在这头，大陆在捏头。”
我泪都飙出来了。
小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比刚跑完八百米还喘得厉害。击桌子，跺脚，你推我我搡你，不亦乐乎！
憨豆先生的声音最响，像一台拖拉机，响彻整个华山上空，大眼睛笑得只剩了一条缝，嘴巴咧得从南极到北极那么远。
呜呼，瞌睡虫一扫而光。
这股乐疯的劲儿一时消散不了，小妖们积极的再去从头至尾读上一遍，还兀自一边读一遍叽叽咕咕笑个不停。教室里此起彼伏飘荡着的都是即墨土话朗读这首余光中最美小诗的不雅声音，带着一股子新刨地瓜的味儿。有些还土洋结合，一会儿大土话，一会儿普通话，自己都笑得不行。
我想远在台湾的余先生一定不会想到这首诗原来这样乡土，这样接地气。他若有知，一定倍感慰怀。
小妖们灵台清明，精神抖擞，一口气背过全诗。
平常小妖们被功课压得每日苦飕飕，老师们教课教得累兮兮。大家好像都忘了课堂还可以是一个好玩的地方。
我是有多久没有在小妖们面前纵声大笑了？好像都记不起来了。老师学生全都乐疯的课，更是罕见的像干旱了八百年陡然降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不管是小妖，小魔头，还是小小鬼儿，小小仙儿，他们都是最可宝贵的矿藏。只要老师肯弯下腰，就会随时发掘出小妖们身上的闪光点。老师只需把世俗成人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陈年旧货打扫一下下，就能跟这些新新小妖一起挖到宝，玩到嗨。
玩不到一起，痛苦遭罪的一定不仅仅是小妖，也是老师自己。
痛苦是老师造成的，那么快乐也可以由老师创造。
真庆幸，今天一上课我迷糊了那么一阵儿，这阵迷糊没有让我的爆栗子毁掉寻找快乐的宝贵机缘。
老师也不需要在任何时候都精准的像一架天平。维纳斯断臂才最美，河蚌包裹了沙砾才生出闪亮的珍珠。偶尔的不足，难得的宽容，敢于暴露自己的软弱和缺点，才称得起万千小妖们心目中的维纳斯，修得成一颗最亮最圆的珍珠。
我不要把自己弄成一个苦哈哈的教书匠，要让小妖们每天上的都是大师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