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的列斯
——⑤信
◇考拉的猴面包树
为了遵从自己的内心,在新一轮工作还未开始之际,我决定赶回国看一看小霁,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亲眼看到她现在平安无事就好。
本是充满希望的旅程,但在我登机前,小竹突然打电话给我:“你真是潇洒,一个人逍遥自在,你知道小霁为了你,为了你都怎么样了吗?”
“啊?”我满脸疑惑,小竹这是怎么知道小霁的事的,而且小霁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竹一边哭一边说:“盛哥,以前我没觉得你会是这样的人。”这话说的我都愣住了,因为小竹以往几乎都是以崇拜的姿态和我交流,这一次怎么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指责我。
“我发你一些东西,你自己看吧。人小姑娘用情这么深,我看了都感动,你却跑到天边不管不顾。”
“我……”我很少想要解释自己、为自己开脱,以往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意,但这次是小竹在说,而且说的还是小霁的事,这就很难让我心情平静了;但正当我稍稍整理思绪,想要为自己辩解时,小竹果断挂断了电话,而且很明显此时的小竹处于愤怒状态。
手机先收到的是一张图片,由于机场网络信号不佳,刷新了许久才收到原图。
“燕小霁:抢救II级,尚未脱离危险。”
我瞪大了眼睛一遍又一遍看着医院给的初步诊断书,心中不禁一沉,“我是这个结局的元凶吗?”
再有就是小竹发来的几张信件的照片,登机前我瞥了一眼,看样子应该是小霁写好了还没寄出去,至于是还没来得及还是在犹豫该不该寄出,就不得而知了。能确定的是,我应当是这些信件的“收件人”。
由于转机时间短,我只能将这些带上飞机,在飞行途中去感受小霁的境况和她的想法。
亲爱的大叔: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
在动笔之前,说真的,我不知道该给你写些什么,或者说我想对你说的话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从何说起。
今天是一周里课最多的一天,但你应该也能猜得到——我压根一点都听不进去。我到底在想什么呢?想你?还是想我们的未来?
回到家,我冲了很久的澡才让自己的思绪稍稍回归正常一点。此刻,我回想起回家路上看到的一位老爷爷和一位老奶奶。其实也不是今天才看到的他们,从好几年前搬到这里来,我就经常看到他们。不管是风霜雨雪还是万里晴空,她们总是手挽手一起散步、一起买菜。只是,我今天才观察到老奶奶不再挽着老爷爷,而是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这是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是不是扯远了。
总之,和大叔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你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也不给你回复短信(我收到了你最后发的“等你”了)。那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还没准备好。
对不起。
写到这里才发现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是出差吗?我该去找那天那位姐姐打听你的下落吗?可是,打听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够勇敢。但你如果能回来把我带走……
你的霁
大叔:
这几天,我想了许多。
我不敢去回想,也不愿意去回忆和大叔你在一起做的每一个梦。
我不知道和大叔你到底算开始谈恋爱了吗?不过不重要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没法走到终点的。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的。
总感觉有莫名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上次那个姐姐才是大叔的白雪公主吧。那我算什么呢?可能是过客吧,到了冥冥之中被安排的这一站,我该下车了。而大叔还要和那位姐姐继续向远方驶去。
要说我肯定是不甘心的,但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一切都没有开始,那该多好。怪我不该让大叔帮我赶走野狗,怪我不该和大叔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应该怪我不该去打搅大叔的圣诞约会。
大叔,你家的钥匙我已经藏在了原本的地方,我觉得我不能再去你家待哪怕一秒钟。因为多待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再见。再也不见!
你的霁
大叔:
我最近读了一本书——片山老师的《满月之夜白鲸现》。就是你放在书架第三层从左往右数第一本的那本。
你有觉得我有些方面很像香橙吗?这么说恐怕也可能不合适,因为那样的话,岂不是把大叔比做鲤沼了?也许大叔会觉得上次那位姐姐对你来说更容易交往吧。你说,最后鲤沼会回去找香橙吗?
多么希望是这样的结尾啊。片山老师让人去猜结尾这件事真是有点狡猾。
哎,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大叔,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的霁
大叔:
感觉最近的自己很混乱,今天放学回家我竟然一路走了回来——走了一个多钟,我竟然走了下来。路上我到底在想什么,我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可能你会觉得那样很危险。但我现在算是安全到家了。对,是在你家。
想起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毫不夸张地说,就是那一面,我感觉自己即将被拯救。你还记得吗?在公车上的那一瞥。再到后来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我们一起在你家做饭,你还给我讲解我的专业课,我会去研究大叔的工作内容……我会给大叔受伤的手指贴上可爱的创口贴,大叔你给我买了个你觉得适合我但其实很老土的手机壳……一天接着一天,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像是要破土而出的种子,再差一点就要发芽。在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很享受这种新生的感觉。
起初,我会忌惮大叔迟迟不肯要我。但慢慢地,我想通了,这才是我想要陪伴一辈子的人啊。我想把自己变成那位姐姐,因为对我来说,总感觉和大叔的爱情还差最后一海里,也许变成那位姐姐那样就能填上这个缝隙了。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你还在等我吗?也许没有了吧。
也许你现在正在和那位姐姐共度良宵。想到这里,我头痛欲裂。
我时常会梦见大叔你,有好梦也有噩梦,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理论去解释这种种梦境。实在忍不住头痛了,让我离去吧。
大叔,祝愿你幸福。
霁
正当我陷入悲伤的感情中无法自拔时,广播响起警报:“遇到强大气流,飞机开始颠簸,请乘客系好安全带,请勿惊慌。”我起初并不惊慌,因为飞机在空中颠簸这种事时常发生,一般有经验的机长都能轻松应对。我闭眼,极力想要收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过了一会,飞机的颠簸更加剧烈,我才意识到,这次可能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了。看到空乘慌张地安抚乘客,我紧张的心境闪过一丝坦然——我这是要去找小霁了吗?再和小霁遇见一次,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给我一个重新来的机会,我该怎么做?
伴随着眼角一滴泪水流出,我转身瞥了一眼窗外,自顾自笑了一下,然后紧闭双眼,努力让大脑放空,不去想任何事,包括小霁。
直到我僵硬的身躯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撞击,飞机终于不平稳地降落了。再努力去听广播,我才知道,原来航班并没有按照预先计划的那样降落在目的地,而是被迫在途中找了就近的机场落地。乘客中又不少因为撞击而受伤,好在飞机没有燃起大火,灾难还不算严重。
我不顾冲上飞机的救援队的施救,也没有急着去找托运的行李,而是忍痛拖着受伤的腿,向机场外移动。
“先生,你这样确定没有问题吗?要不要去医院。”司机有些惊恐得问到。
“对,我正要去医院,火绒医院。”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急切地给司机指明方向。
当我拖着几乎完全麻木的腿到达医院,来到小霁所住的病房外时,小竹显然是被我的样子惊到了,她疑惑地问到:“盛哥,你该不会是坐的AAAA航班刚降落吧?涛哥没一会前才告诉我说你最近要回来。”
我眼里的泪水明显已经止住,但眼球里的红血丝却暴露了我的长途奔袭,我回应到:“我原本就打算回来看看小霁,最好是和她说清楚,这次该我主动了。”
“可是你的伤……这边你也看到了,小霁还没醒过来,医生说还需要观察一晚,而且我们暂时还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瞭望,看不真切。我带你去看一下你的伤吧。”
我伸长了脖子企图窥探小霁的情况,但确实如小竹说的那样,病房里的情形模模糊糊地叫人看不清楚,我随即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地对小竹说到:“也行吧。那你带路。”
本只想让小竹领着我去就行,没成想她竟然主动走上前搀扶起我。“我这又不是七老八十,也没那么娇贵,还能走,只是慢点罢了。”
小竹一改电话里强硬的态度,和往常一样温柔地低声说到:“别逞强了,我的英雄大哥。之前是我错怪你了,看来你还是有责任心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你怎么会那么快就答应涛哥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我一边接受着她的搀扶,一边略微转过头寻找着她的眼睛,说到:“我比小霁大那么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和她走那么近,确实对她来说会有压力。虽然我不知道外面的人——特别是她周围的人,他们怎么议论的,但小霁肯定不容易。所以当她提出要分开一段时间,我果断就答应了。但我并没有真的放弃掉她……”
我还想说,却被小竹打断,“我知道,就是去你家才发现的小霁。其实,我给你打完电话——指责完你之后,我立马就后悔了。我不该那么说。”
“我能理解。”
“你理解什么。我是看到你家里有那么多和小霁有关的东西,瞬间就明白了你的处境,更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奔赴那么远,你是在避嫌对吧。我说的没错吧。”
“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但只是走之前发了一条“等我”的信息后,这段期间就一直不敢尝试联系她确实也是我的过错。”
“你们俩真的是……凑一对刚刚好。”
“嗯?”
“她的‘信’里不也是这样说的吗?”说着,小竹掏出手机想要再展示给我看,才发现她最后一条信息……也就是小霁最后的告白并没有发送成功。她一拍脑袋,尴尬地说:“竟然没有发送成功。”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站在这里。”
“你如果当时这样对我,我早就……”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也没有追问,只是在她的搀扶下一点一点向外科诊室走去。
从外科诊室出来,简单处理完伤口,等待检验报告的时候,小竹又一次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向我诉说她发现小霁的经过。
“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怎么是我把小霁送往医院。”
“对啊,我觉得阿涛应该会和你说我外出的事情,所以我不在家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涛哥后来才告诉我。所以先前,我以为你就在家呆着,或者在附近的超市买完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之后就会回家。傍晚,天也渐渐暗下来,我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发现门是开着的,留了一条缝。”
说完,她直起身一边尝试梳理自己的头发、整理自己的妆容,一边继续说到:“我就看到有个身影在沙发上,打开灯的那一瞬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小姑娘已经奄奄一息,然后我火速叫了急救把她往医院送。趁救护车还没来的间隙,我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打完电话,我在你的屋子里看到了很多东西——那么多可爱的东西,一定是她送的呗,想你也不可能去买那些款式的玩意儿。”
她叹了一口气,补充到:“哎,讲真,我后悔那天放你走了。为什么要把你拱手让人?”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说着。
“小姑娘确实很可爱,但如果一直这样醒不过来,或者……那样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我当然知道她想问的终极话题是什么,但没有正面回答她:“等等看吧,我给她发的最后一条信息不也是这说的吗,我等她。”
小竹突然意识到我可能会对她的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于是转移话题:“你这又受着伤,而且肯定没来得及吃饭呢吧?咱们先去吃饭吧,如果这期间小霁醒了过来,岂不是惊喜?比一直守在这里要好吧。换句话说,如果醒来的小霁发现你的角色和她互换——她醒了你却倒下了,这难道不是一种得不偿失吗?”
吃饭的时候,我就在盘算着,如果说对小竹感兴趣,她也许会反驳我——前面都差临门一脚了,你都没有踏出那一步,现在会跳跃式前进?如果说对小竹一点兴趣没有,我又成了赤裸裸的违背自己内心深处的意愿了。于是,我只是模模糊糊地回应到:“嗯,是那样的。”——至于究竟是怎么样的故事,谁又能完全讲得透彻嘛。
席间,我想起还躺在病床上的小霁,就不想多说话,于是偷偷给阿涛发了个信息求救,阿涛立马心领神会给小竹去了个电话,说公司有事情要安排、硬是把她给叫走了。
我吃完饭很快就回到医院。从门上的缝隙朝病房里面窥视,和我料想的一样,小霁还是一动不动得躺着,和因为害怕流浪狗攻击而第一次跳入我怀中、和因为与我闹小情绪时转过身、甚至是离别前的最后一面的阴郁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一点小竹说的确实没错——一直耗在这确实不是个事。于是在门外靠在墙上发了一会呆,我还是决定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