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离开了郝梦的追悼会，大家依旧心绪难平。刘蓉远道而来，她提议秦莲生和卞易欣一同到学校去看看，看看那里的变化，回忆往日的时光，也许那里还有郝梦的影子。
于是，袁璞先回去了，三个女子共同前往她们曾经共度美好时光的地方，而此时已是物是人非。
她们来到水目湖胖、望源塔下的那块草坪，挑了一块干燥的地方坐下。此时孤月高悬，万里无云，月光如练，盈庭满地。本是如诗如画，令人心醉的情境，而在今日却更加能够勾起看景之人的伤感之情。
刘蓉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再看看身边的朋友，四人已经变成了三人。她说：“你们还记得我们刚来到大学那会儿，正好碰到中秋，我们也是坐在这里，当时还有郝梦，我们四个对着天上的月亮聊诗的时候吗？”
卞易欣说：“当然记得，当时让大家一人挑一句诗，来表达自己看月的心情，还是的郝梦提出的建议呢，她可是个文艺女青年。”
莲生也抬头望月，忧伤的说：“以前读到古人的诗‘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以为理解了，其实没有经历过世道的沧桑和离别，怎么能够真切的理解呢。”
刘蓉又说：“当时也是郝梦先发的言，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说她喜欢那句白居易的‘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她到外求学，离开家乡，总是时刻牵挂。她也是我们四个中心事最重的，最后才走上这条不归路啊。”
莲生顺着刘蓉的话，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们都是那远行客，郝梦只是提前回家了吧。”说着，莲生的内心更加难过起来。
卞易欣拍了拍莲生的肩膀，说：“莲生，别说郝梦了，你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还记的你当时说的那句诗吗？‘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好好的中秋团圆夜，被你们用来思这思那。你们整天空自怜惜天上的月亮，可曾见月亮怜惜人间呀？”
刘蓉被卞易欣的一番话语给逗乐了。她说：“那么易欣，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吗？”
卞易欣笑着说：“我当时的说法和现在的想法是一样的。写月亮的诗句里只有李商隐的那句‘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还算说得通透，月盈月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月亮本是无心亦无情的一颗大石球，总是有人空自惆怅。而年轻人也像年老长者一样做起沧桑之态，岂不是十分可笑吗？”
卞易欣的话顿时让气氛轻松下来，刘蓉和莲生刚才还忧郁的心情也渐渐舒展。
卞易欣继续说：“我最记得的还是当时刘蓉的话。”说着，她学起了刘蓉当时的样子，端正了一下坐姿，说：“刘蓉当时是这么说的，易欣所引用的李义山的诗，虽然说的有几分理，却也消极了些，少了一点味道。要我选的话，却是刘禹锡的几句话最好，‘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间世，攸然是玉京。’看到眼前月轮一出，众星暗淡，想到人事变换，唯月恒长。读来便觉内心明亮，开阔从容。”说完，卞易欣哈哈大笑，刘蓉和莲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莲生说：“看来刘蓉从那时起就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志向，后来去做了公务员，现在又该恭喜你官升半级了。你总是我们四个中对未来的规划最明确的那个，过着前途清晰的人生。从不见你有大的情绪起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通人情呢。”听到这，刘蓉假装生气地捏了莲生一下。
一阵玩笑过后，气氛重新又安静下来，到底这不是一个能让大家真正开怀的日子。卞易欣继续她的发言：“其实啊，你们几个都是太会联想，固然是明月恒长，但依我看，不是人事易变，而终究是人心易变。人心的变和明月的不变都是恒长的道理，没必要去惋惜和纠结，郝梦正因为太过于纠结，才会走上了极端。”
郝梦和莲生听着这话，都没有再发言。三人时而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时而看着平静的水目湖，时而低头玩弄着草坪上的青草，各自都有所感悟，有所思考。
三人分手后，卞易欣回到家。按照往常，她可以在这时候给赵升打个电话，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但是赵升这周出国了，出国前让她这周不要联系他，自己有比较重要的任务。因此，今天一天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的卞易欣此时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感到一阵无聊和空虚，她打开电视机，随便开到一个频道。
电视频道下方的一行滚动字幕并没有引起卞易欣太多的注意，但她隐约看到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重新仔细阅读了那行滚动字幕：赵佳仁同志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寥寥数语，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因为通常公告越是短小，问题越是严重。
卞易欣不顾赵升的嘱咐，还是给他打了电话过去。对方关机。他用聊天软件给赵升发消息，请求视频，都得不到一点回音。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产生：赵升应该提前得知了他父亲赵佳仁会出事，所以提前逃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回想着赵升出国前几天的情形，他那么急切地准备东西，没有像往常的出差一样多带一些衣物，而是经常跑银行，和一些西装笔挺却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见面，总是很晚睡觉……他也是第一次在出差前告诉卞易欣，出差的时间不要联系他……
赵升是带着他的母亲一起上飞机的，他说母亲正好想出国旅游一番。卞易欣是看着他们上飞机的，看着他们的飞机飞走的，网上也能明确的查到飞机在太平洋的对岸安全降落的时间。毫无疑问，赵升和他的母亲已经成功的出国了。如今赵佳仁事发，联想到之前的种种迹象，卞易欣无法让自己相信赵升还会回来。
卞易欣独自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她不用担心什么，赵佳仁的事情和她怎么也不会搭上边，不会给她带来什么灾难，她甚至都没见过这位她心目中曾经认定的未来的公公。但是卞易欣此时感到万分的孤独。
赵升曾经给她带来的虚荣随着他的突然离开而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她不仅失去了荣耀，还可能成为别人的笑柄；赵升给她带来的财富也随着飞机一同飞到了太平洋的另一边，她依旧没有成为贵妇人；赵升给她带来的爱情，不，到底有没有爱情，她自己也不知道。
卞易欣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但是毫无疑问，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繁华如梦，过眼烟云。任凭世人的嘲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追逐，不顾他人的非议，抓住了就不会放手。当大风吹过，才发现，自己追逐的只是迷雾，抓住的只是虚空。
第二天，刘蓉坐飞机返回她的家乡。随着飞机的高度不断拉升，她透过窗外看着这座变得越来越清晰，然后变得越来越渺小的城市，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
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四个人的团圆。这次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一个，她不敢再去想下一次的情境。
这座城市的规模很大很大，飞机飞了很久，依然没能飞出这座城市，甚至都没到城市的边缘。这座城市的人的心也很大很大，以至于大到连自己都无法抵达自己的内心深处。
刘蓉拉下飞机窗户的挡板，因为窗外的世界显得那么不真实，甚至远没有这块挡板来的真实。
莲生说刘蓉的人生总是清晰，她只是不曾迷失自我；莲生说刘蓉看似不近人情，她只是实实在在，不去陷入深情与虚荣的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