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伊·谢尔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捂住鼻子，待丈夫的目光一挪开，便立即把纸巾藏到餐桌下。当丈夫的目光再次从她身上转移时，费伊悄悄低头看了看纸巾——雪白的纸巾上染着几滴鲜血。她将纸巾塞进了衣服口袋。

费伊把餐具并排放在盘子上，向丈夫表明的意思是——她已经吃好了，想要离开餐桌。她永远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不敢大声地与自己丈夫说话。凡事都要征求同意，这意味着她受控于这个男人，事实亦是如此。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斯特凡·谢尔一直都是这样独断专行。

费伊不知道在斯特凡那扭曲的内心世界里，是如何看待他们之间关系。表面上他在营造一种互敬互爱、夫妻平等的关系，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每当费伊说的话、做的事违逆了他的意愿或未征求他的同意都会激怒他。任何人未经他首肯就事先擅自行动都会让他大发雷霆。

终于，在对孩子们滔滔不绝的“演说”结束后，斯特凡注意到了费伊的盘子，他微微颔首。

费伊说，“非常美味，不过我觉得我已经吃好了。过会儿，我们在花园见。“

走出房间，身边没有旁人的时，她立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巾捂住鼻子，接住即将涌出的鼻血。她快步走进卫生间，锁上门，把头伸到面盆上方，移开纸巾。约莫一分多钟过去，血缓缓顺着鼻道滴落，才缓缓止住。

费伊把带血的面盆池冲洗干净。镜中的她面色苍白，憔悴不堪。不知道斯特凡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生病了。她希望能晚一点。如果晚点被发现，镇上的进化师就救不了她，那么斯特凡就必须送她去首都的医院，在那里她和她的孩子们更容易逃跑。

有人转动卫生间的门把手并敲了敲门。“谁啊？”费伊问。

“是我，母亲，”是她六岁的儿子达瑞斯。

费伊打开门。“我好了，你可以进来用卫生间了。”

“我不是想用卫生间。我是想找你，你能陪我去花园一起玩吗？”

尽管达瑞斯有点沉，费伊还是把他抱了起来。“我老了，不能和你一起玩。奥利安娜还有费恩在哪儿呢？”

被绑架以后的三个月以来，她儿子一直都爱黏着她，但费伊希望他对自己的依赖能少一点。如果她的计划失败，她可能就无法再陪伴他了。

达瑞斯的小胳膊环绕在她的脖子上，脑袋靠着她的肩。“我不想和奥利安娜、弗恩、娜拉、卡斯蒂尔或帕西尼亚一起玩。我想和你一起玩！”

“但我老了，”费伊回答，“不能和你一起玩了。”她把儿子放下来。“我的关节都是僵硬的，浑身的骨头都在疼，而且我的眼神也不好使，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见呢。”

达瑞斯咯咯地笑：“哦，才不是呢，你看得见，你现在不正看着我吗！”

“真的，我看不见，我只是听见你的声音，才知道你在哪儿。”

“哦母亲，你骗我，你能看见我。我知道你能看见，你能看见我。”他跑远了一点。“你可以看见我在这儿。 ”他又跑到大厅的尽头。“你可以看见我在这儿，”他挥舞着双臂。

“达瑞斯，”费伊叫道，“你在哪儿？”她抬起一只手搭在前额上，假装向远方眺望。“我找不到你了。”

小男孩跑回来，咯咯地笑。“我在这儿啦，如果你真的看不清眼前的东西，那我就牵着你去花园。”他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费伊任由儿子拉着自己穿过大厅走下楼梯。下楼时，他们遇到了斯特凡。达瑞斯瞬间沉默着垂下了头。他放开费伊的手，双手扭捏在一起，乜呆呆地立在原地。

斯特凡啧了一下。“怎么了，达瑞斯？别让我扫了你们的兴。”但达瑞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斯特凡对费伊说：“都是你的错。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蛊惑他，让他跟我作对。”他转身对他的儿子说，“像刚才那样，牵着你妈妈的手。”达瑞斯没有回应，斯特凡吼道：“快点！”

达瑞斯说：“好的，父亲。”然后轻轻地拉住费伊的指尖。

“很好，”斯特凡说，“继续下楼。”

母亲和儿子照着他说的做了，斯特凡说：“就是这样，玩得开心点。”他噔噔噔地继续上楼，喃喃自语道。

斯特凡消失在他们视线中，达瑞斯立刻就活跃了起来。“来吧，妈妈。”他握紧妈妈的手，牵着妈妈一路来到花园。

这孩子这么快就能从父亲独裁的阴影中转换心情，费伊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她生命中屈指可数的“幸福”事件里，其中之一就是拥有了她的孩子们。尽管父亲冷血苛刻，但孩子们都很安康。

上午孩子们上完了所有的课程，下午便都是空闲时间。像往常一样，孩子们绝大多数都在花园里玩耍，除了大女儿帕西尼亚，或许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费伊希望斯特凡不要再逼她练习魔法了。

多年来，费伊一直尽可能避免向孩子们过多的传授魔法技能，她知道，一旦他们掌握到更多的法术，斯特凡对他们操控就会变本加厉。起初，她想骗斯特凡说，帕西尼亚没有魔法师的能力，但是斯特凡说，如果帕西尼亚对他毫无价值，就会割断她的喉咙。

幸运的是，自那以后，她的丈夫变得和缓了许多，即便后来出生的卡斯蒂尔没有继承魔法师的能力，他也没有取他性命。而这也让斯特凡获益匪浅，卡斯蒂尔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他的父亲，现在俨然已成为斯特凡最喜欢的孩子。弗恩和他的异卵双生妹妹奥莉安娜，虽然都继承了魔法师的能力，却没有得到父亲同等的青睐，达瑞斯也一样。看起来斯特凡只把他拥有魔法师能力的妻子和孩子们当作是进一步拓展家族事业的财产和工具。虽然卡斯蒂尔以及比达瑞斯年长两岁的娜拉都不具备魔法师能力，但他还是将他们视为同族——真正的谢尔家族人。

“你在想什么，妈妈？”达瑞斯问道。费伊坐在长椅上，欣赏花园的美景，达瑞斯在旁边的池塘里寻找着小鱼，而此刻，他正抬头注视着她。

“我在想你们成长得真快啊，你们都很棒的孩子。”

达瑞斯起身爬到她的腿上，他的体格壮极了。小男孩盯着她的眼睛。“今天早上演讲的时候，我搞砸了，佩弗雷尔导师责备我了呢。”

“嗯，演讲对于六岁的你来说确实太难了，别介意。”

“我记不住家族史，总是把家族里的人名给记混了。”

“家族史里确实需要背诵很多人名。”费伊想对他说，你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家族，但她不敢。

达瑞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调整身体姿势，直到后背紧紧靠着费伊，双腿垂在两侧不停摇晃。费伊把他拥入怀中，他柔软的头发搔弄着费伊的脖子。

“母亲。”达瑞斯有些伤感地说。

“嗯？”

“我心里知道，你告诫过我，再也不要提起她……”

费伊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她赶紧抬起头，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但是，我真的很想念卡丽娜。”

费伊紧紧地抱住儿子，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达瑞斯，你也不希望卡丽娜受到伤害，对吗？”

“是的，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所以……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再也不要提起她了。甚至和我也不要提，好吗？”

“好的，我再也不提起她了。”

费伊松了口气。她希望儿子能够保守住这个秘密。斯特凡几乎把她的每一个孩子都捏于股掌之间。孩子们就像生活在一座豪华的监狱里，他们的魔法师能力犹如一副枷锁把他们禁锢在这里。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并且仍是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