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姥姥去世的前一年,妈妈陪她回了趟娘家,就是妈妈的姥姥家。
当晚睡在舅姥爷家的炕头上,姥姥激动得彻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她对妈妈说:“夜里我数了数,后街上跟我同一茬的闺女,就剩我一个了。”
那年姥姥80多岁了,躺在自己出生的地方,思念如潮。
她在半夜里坐起来,回忆着自己在这里长大、出嫁,爹娘对她的好,扳着手指数着童年时的伙伴,有几个怎么也想不起她们的乳名。就这样,一夜不得安睡。
在我们老家,正月初三、夏至后入伏、春秋赶庙会,都是闺女回娘家的时节。
在那之前的半个月,妈妈就开始做准备了。一包点心、一盒奶粉、两瓶罐头,给姥爷买的棉鞋、给姥姥扯了的面料,每件礼物都是精心准备的,一点一点把皮包的空间塞满。孩子的、丈夫的出门行头也早已挑选出来,清洗干净,待到回娘家那天,一家人收拾得立立整整的,以最佳面貌出现在乡亲们面前,爹娘的脸上也有光啊。
萧红在她的《呼兰河传》里,有一节描述的是秋天看大戏时,闺女回娘家的场景。出嫁的女儿回到娘家,见到久别的父母与姐妹,表面是冷静的,内心却火热无比,千言万语凝结在心头,却只说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拉着家常到三更半夜,那话总也谈不完,那叮咛总是说不够,这情这景,是几十年后妈妈回娘家的翻版。可见,古往今来,从南到北,天下所有的女儿回娘家都是一样的。
有娘家可回的女儿,跟丈夫吵架总是有底气的,气不过了,一摔门:“我回娘家了。”其实也不是真回,但却是个安慰,娘家是自己委屈的安放地,日子再难,想想双亲,有了退路也有了盼头。
想起有一年的暑假,我和妈妈一起回姥姥家。进了村子,妈妈脚底生风,在熟悉的小路上左拐右转,我不得不一溜小跑跟在后面。终于拐进姥姥家屋后的胡同,看见了姥姥家的房子,妈妈加快脚步,走到后窗下,抬起头喊了一声:“娘!”
“哎---”那屋里传出了惊喜的应答。
姥爷和姥姥相继去世后,家里的老房子从此无人居住。前年,我和妈妈、舅舅一起回去。打开门,所有家俱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布满灰尘,又凄凉又温暖。
恍惚间,觉得姥姥会笑着从屋里迎出来,接过妈妈手中的包,略带埋怨地说:“怎么才回来,等你们一个上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