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花开

      芝麻花开的日子,终究要成为我伤心的记忆。

      前几天,  母亲送来了芝麻和香油。妻子慌忙收下,为了不让母亲因子女拒绝而伤心,更为了母亲那手中纯绿色的芝麻和真正的香油。我早就想断了吃芝麻,品香油的念想。母亲毕竟年迈,不希望她在房前屋后,院墙边,满满地种上芝麻。几次三番的说,母亲终究没有同意。

    芝麻又称胡麻,相传公元前二世纪(前汉武帝时),由张骞出使西域从大宛(现今的中亚细亚)引进来的。这种说法,始自十一世纪(北宋)沈括著的《梦溪笔谈》。他说:“张骞自大苑(宛)得油麻之种,亦谓之麻,故以胡麻别之”。但这一说法,在我国其他史籍资料里,并没有确切的论证。即使在《前汉书·张骞传》里也没有张骞引进芝麻的记述。不管怎样,胡麻却被中国人赋予了最诗意的名字芝麻,如灵芝一样珍贵,沁入人心。

      芝麻作为最古老的种植作物之一,在古代遗址巴基斯坦也曾发现过炭化的芝麻籽,约5000年前那里终是文明十分辉煌的印度河盆地。印度教的宗教仪式中十分普遍地使用芝麻籽,这遥远的古代芝麻被驯化后,经印度传入中国,正如佛教一样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拥有几千万僧众,成了中国人舌尖上的美食。上了两年夜校的母亲是不看历史,也看不懂历史的,她就知道在那个贫穷年代,在饭上撒一些芝麻,或者滴几滴香油。能让孩子吃饭饭香,能健康成长而已。

    我出生在70年代末。正赶上土地改革,老百姓的干劲十足!颗粒归仓。土地的角角落落,都会被种上庄稼。千百年来,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被称作母亲。因为她似母亲一样养育着这土地上的一群儿女。芝麻在乡下农村是不会被刻意种上的。在那个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种上芝麻被认为是一种奢侈。更是一种土地的浪费。母亲总是那样勤劳,聪慧。在承包的那片土地上,哪怕有一丁点的空闲隙地,她总会补种上其他的作物。由于芝麻和大豆可以高低搭配。互不影响阳光的吸收。在大豆苗不能遍及,或者被野兔当作美餐啃食的地方,撒下几粒芝麻种子,不用穴埋,只要水分充足,芝麻总会高傲的生长着。生命本没有什么高贵之分,只是无论在贫瘠的土地,还是富庶的地方,只要纯洁的、自信的生活。一切总会是闲适和超脱的。

    每年的七八月份,正是芝麻是肆意开放的季节。虽为肆意,她们就不急着一次开完,而是一嘟噜一嘟噜的开。那脂粉色的芝麻花,外形酷似小喇叭,吹着夏季最嘹亮的号角。每每这时,不用父母催促,我和几个小伙伴挎着竹篮子,去地里帮父母拔草,因为地里面有我们想吃的东西。我们与其说一起拔草。还不如说急不可耐地想吃那水露露的芝麻,芝麻的荚深青色时,就可以采摘了。现在想来,那没有油水的白嫩的芝麻居然能引得孩子们,垂涎三尺。就如同一个嘴馋的狐狸,看着乌鸦在树枝上嘴里衔的那块肉。这一切也许源于孩子们心中最淳朴的愿望罢了!

    快收获的季节,一个个芝麻荚就像害羞的少女。收拢了自己的嘴角。生怕最丰腴的裸体,走了光似的。父母总是在大豆地里挥动着镰刀,三下五除二,把她们揽入怀中。然后交由我们,码放在打麦场的麦垛上。当芝麻的茎输送完她们最后一滴养分的时候,一个个芝麻荚就像断了奶的孩子,裂开了嘴,啪——啪——的小声笑着。她们你推我嚷,演绎着夏季最纯美的风情。而我们这些无忧无虑的孩童,不也是吮干了母亲那丰盈的奶水,都各自跑开了吗?母亲那高耸而富有弹性的双乳,也被我们一群愚公移山的子孙削成平川……从此不能带胸罩,也没胸罩可戴。

    夕阳下,打麦场里的几个麦草垛俨然成了我们心目中的天安门。着实令人神往。打麦场的空地就像天安门前的广场,迎接着一群列队前行的仪仗兵。虽然没有整齐的步伐和那激昂的乐队声,我们依然乐此不彼!听不到父母站在村口一遍遍叫着乳名,我们是不愿离开的。就是临走时,我们还不忘,摘下几个开裂的芝麻荚,把芝麻籽磕在手里,倒进口中,嚼着跑回家去。

    等农忙过后,父母才腾出手来,收集芝麻籽,他们先在地上铺一块塑料布。然后把整捆的芝麻,一手提起来,一手拿着棍棒不停的敲打。肥嘟嘟的芝麻籽就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沙沙,唰唰,甚是壮观。磕芝麻是不会费太多劳力的,他们一会儿就洒满整块塑料布。母亲用嘴轻轻一吹。那些晒焦的芝麻叶也纷纷的滚落下去。它们像完成使命的母亲,等子女们成家立业,就躲在老家,守着那孤独的老屋,终老一生。装芝麻籽的小口袋是用粗棉布缝成的,据说透气,还防虫。收起来的芝麻是不可以暴晒的。芝麻籽在那个时代是稀罕物。它们总是被父母小心翼翼的系上红布条。悬挂到屋檐底下,等到重大节日或子女过生日时,把芝麻籽掺在面里,擀上一叶面皮。一碗面条就着咸菜,怕是那时最美好的奢侈的生日礼物。母亲还不忘送你祝福语:芝麻开花节节高。在农村,恐怕没有比生小孩再高兴不过的事情了,一些亲戚近邻总归要送些礼品,物资匮乏的年代,礼品自然简单而朴素,聪明的乡亲们总能想起一些支撑脸面的方法,在橼子底下放上麦麸,紧接着放上自己纸包的红糖,为了凑数再包上二斤小麦,最后还不上熥上几张粘上芝麻的烙馍,以示礼物之多,同时也喻为“多子多福”然后盖上红布方块。中国人向来讲究礼尚往来,总会回赠几张焦烙馍,也就成了孩子们争相分食的美食。后来我还在书里读到有关于芝麻的歇后语,芝麻地里长苞米--高低不齐,芝麻地里的老鼠--吃香,针尖上落芝麻--难得。这些林林总总的说法,恐怕是老百姓对芝麻最朴素的表达。

   

      土地承包到户,老百姓的粮食较过去多了些。但是老百姓的耕作方式,依然在农耕时代徘徊,村里东方红拖拉机又渐渐的退出了舞台。家家养牛养马,就是就是为了耕种承包到户的小块土地。大型拖拉机也失去它往日在田野驰骋的风采,纷纷变卖,也没能走进平常百姓家!再加上灌溉条件的不利。粮食自然不是富足的。玉米依然农村人的主食。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城市很多人都争相品尝玉米馒头,并饶有兴致的说,还是过去农村好,能吃上这香喷喷的玉米馒头。我总是摇头不语。因为我一看到它,总是反胃。倒不是忘了过去的贫穷日子,吃伤了的胃是难以恢复的。玉米馒头干涩与难咽。我想不经过那个时代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孝心如芝麻一样金贵,我8那年就深深的懂得。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是家中唯一享受吃白馍的女主人。那时父母总在地里劳作,有时回来晚了,就在家里面赶紧烙上几张馍,也就是北方人喜欢的软柔柔的烙馍。父亲总是烧铁鏊子,母亲总是擀面,面总是和上两种,一种玉米面,一种小麦面。单纯的玉米面是烙不成馍,只有掺上两种面才能勉强有了筋骨。父亲再累,也总会搬上板凳,取出一丁点芝麻掺和在奶奶吃的纯小麦烙馍上,温热柔软,筋道有嚼劲,散发着芝麻的香味。好吃极了。每每这时,我总站在旁边,想吃一口纯小麦带芝麻的烙馍,可那不是我的,是奶奶的。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去拿那张小麦烙馍时,却被眼疾手快、正在烧铁鏊子的父亲用木痞子敲打的手上。我哭了,母亲也哭了。奶奶狠狠地打了父亲。颠着小脚,拿着烙馍,领着我出去了。儿时最痛苦的记忆,莫过于对一张小麦面带芝麻烙馍的奢望。自此,母亲总是多留一些芝麻籽,撒在畦垄上。也会在我的烙馍上撒上几粒芝麻,有时芝麻富足了,还会兑换半斤香油,在我的咸汤里滴上几滴香油。

    母亲近70岁的时候,还不愿交卸土地,我和大哥、二哥纷纷劝她,她总是不情愿。虽说现在大型农用机械已在政府的扶持下,纷纷进入农户,但田地耕作必竟是体力活。我们总担心母亲身体吃不销,两个哥哥又在城市务工,也少有时间帮上家里忙。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母亲总不愿让我去地里帮忙。实在拗不过,我也干活总是赶不上母亲,不一会就会汗流浃背。她就会停下来,扯下他的头巾,为我擦汗。真是母爱子,汗中情。母亲对土地的执着,终究没有战胜岁月的衰老。同意放下土地。还留下一小块边角地,春天种上蔬菜,夏季就撒上芝麻和大豆。她总是把收成,分成三等份,送于我和哥哥家。土地多了,真正耕作的人却少了,两个嫂子只好放下经济作物。改种小麦与玉米,主要是便于收割。平时再打些零工,收入比单纯的种地高出许多。 并用打工挣来的钱,在县城买了房,还买了车。每个工期结束,放假就会带上一家老小去过过城市生活。过不几天,母亲总是闹着回家。无奈之下,把母亲提前送回老屋。土地在种上庄稼前,撒上足够的农药和化肥,至于地里长出的草再也无人问津,有的人家甚至土地荒芜。正如作家彭家河所言,草木才是土地世袭的主人。有些农家的老屋已经破败不堪,那些杂草已经蔓延到这些家的院落。不免有些凄凉。

  土地流转已成必然,没有劳动力的人家只好把土地流转出去。我们家的土地也未能幸免。在母亲的叹息声中,哥哥终于在合同书上签上自已的大名。他们似乎满身轻松的又去打工了。我们三兄弟,这次终于不必再为年迈的母亲不辍劳作而伤神。没有土地的母亲总是闷闷不乐,这一辈子依附土地的老人,总是放不下她洒过汗水的土地,我想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是后来发现,院落里,房前房后。都被母亲用镢头刨了个遍。有种上了那绿油油的蔬菜和芝麻。平时,手提着小水桶浇浇水,并饲养了一群小鸡帮她捉捉虫,并把长成的蔬菜和那新鲜的鸡蛋送给她的子女们。她总是说,血压高,年龄大的吃不了香油和鸡蛋。

    母亲已80岁了,成了地地道道的空巢老人。她的一群儿女们,总在的工作,很少回家。她有时想我们的时候,慢悠悠的骑着三轮车到各家转转,也许是母亲年迈劳累,坐不一会,就回去了。我不敢想像,等母亲老去的时侯,那个伴我成长老屋是否还在,还能否看到那芝麻花开,吃到那纯正的香油……

      或许我们的后代,仅能从互联网+上了解芝麻信用,只识“信用”两字,不知芝麻为何物,我不得而语!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684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143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214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788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796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65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27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79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1,346评论 1 29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64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66评论 1 33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12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15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7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03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073评论 2 35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01评论 2 34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公司这个月给搬了一台mac,是从老板朋友手里买来,电脑之前的账户并没有删除,打开电脑以访客身份进入的我发现真正下载...
    轻云_阅读 416评论 0 1
  • ①基本手势: 单手点击:触摸屏幕双指滑动:翻页按住Control+三指左右滑动:缩放三指按住不放:相当于单指一直放...
    非爱狂风阅读 1,018评论 0 0
  • 用十年证明了什么啊? 我爱你够不够。 用十年证明了什么啊? 想你没有什么期限。 用十年证明了什么啊? “他妈的,是...
    二十七的七阅读 676评论 0 0
  • 哪篇
    _hzgoin阅读 257评论 0 0
  • 薄雾浓云愁永昼,麻将将人诱,你输一万我五千,全给东家,今晚露街头。风雨夜,凉幽幽,谁将吾收留?忆往昔,悔当初,留有...
    黄小宝O阅读 207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