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想爬树,被树皮摩擦的感觉你不懂。
我生长的地方存在一种职业——杀树。三两个人,一把刀锯和一捆绳子,再威风的树见了他们也只能被大卸八块。父亲,永远是爬的最高最快的那一个。
“嘿,小心点,要不是我你就掉下去啦!”我站在五楼往下看,胖子在后面猛地抱住我大叫。那一刻,我脸色煞白,心跳加速,瘫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我的父亲是杀树的,我有恐高症。
父亲是否得知此事,我终究没有问过。村子东边沿河的一排杨树成为了我征服的目标,脑子里回放着父亲娴熟的爬树动作,双手抱住树干,脚下用力一蹬,呲溜一声,我重重的滑了下来,手臂和脖子都被树皮刮破了皮。多次尝试,依旧无果,那一片大大小小的树上几乎都留下了我蹬踏的痕迹。受过的伤就是我的勋章,树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捡树枝,抬木头,这是我作为父亲的儿子常干的活儿。“细长的别折,留着当芸豆架。”“这根算粗的还是细的?”“不直溜,折了吧。”这是我与父亲的日常对话。然而,对话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他在树上,我在地上。
我不笨重,至于我为什么没有遗传父亲的爬树天赋,母亲告诉了我真相。母亲嫁过来的时候,父亲是个小木匠,跟着村里的老木匠当学徒。老木匠很自私,把手艺传给了自己的大儿子,父亲空有一身力气,却做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具。为了谋生,他改行成为了行走在四里八乡的杀树人,二十年,没有换过其他工作。
后来,我不再过问以前的事了,有一点可以肯定,父亲没有爬树的天赋。天赋加上二十年的实践,就是爬树界的天才,父亲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才。相反,他爬树越来越吃力,得到的勋章也越来越多。
我不再热衷于爬树,也坦然承认了恐高症。胖子变成了有钱的瘦子。
父亲不爬树了,他爬不起来了。
“我真的很想爬树,被树皮摩擦的感觉你不懂。”
执拗的父亲告别了心爱的爬树事业,好像因为父亲的退休,杀树人这个职业也退出了。那排未曾征服的杨树已经不见了,变成了更加挺拔大气的梧桐树。梧桐树的树皮更加光滑,我双手抱住树干,脚下用力一蹬,转了半圈还是跌落在地。
落日余晖,树林里空无一人。此刻,我替父亲感到难过,如果时光倒转十年,我也想成为杀树人。庆幸的是,父亲长成了梧桐树,我不是杀树人。
明年再来仰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