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说有点惭愧,好像是在重新构建心目中的爸爸的形象。过去对于父亲的认知是很模糊不清的。
31岁回家这一年,在火车上和爸爸聊天,他陪我一起,去把东西从北京取回来。
自己有点儿体会到血浓于水的感觉。
感觉就是对家族的背景故事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尤其是我爸爸的过往经历是如何塑造的性格。
尤其我的爷爷这里,补全了很多认知的空白。
1
那个来找茬的村支书,开了一个条子说,村里买不起纸,让捐2000元。
他看了对方说,支书,你说捐归捐,但是为什么要写2000呢?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多捐一点呢?
对方悻悻一鼻子灰就走了。给他的爱人妹妹的老公说,你哥说话我有点受不了。
他说,他说话我的钱受不了。
我听得哈哈大笑。
在同一个地方,有人来说,要砍几颗香蕉,因为占了他的路,从他家牵的地。
当时妻子和妯娌夫妻三个人在外面争吵,他从睡梦中被吵醒了,说了一句,你的地有没有交钱?如果没有交钱,你就砍。
对方又是悻悻走了。
在同一个地方,之前有人在那里种了红薯,过去一年以后,在香蕉林子里长了红薯,有人过来采红薯的茎,准备回去种。
他见到,说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采?对方说,这是我的地。他说,现在租给我了,这里就是我来管理。如果你还要采,你就摘出来的都带不走。
后来,在一个地方,有人摘了一个西瓜回家吃,还告诉身边的人,那边的西瓜免费。好多人都跑过来摘西瓜,被发现了,说,别人说这里西瓜免费。
他说,你们地要不要钱?这群人还是自己乖乖付了钱。
再有一年,有人在附近钓鱼,当时头两年,香蕉地里没有太打理,剩了一些在地里。有人就砍了几颗香蕉。他发现了,然后就找到身边一起种植的老乡,围住了对方。
对方见情况不妙,于是都同意报警,警察来带了手铐,一起去警察局做了很多的笔录,对方说,自己是某某学校的校长。
后来,这件事和解撤诉,有个收香蕉的师傅过来问,他们是不是上了电视。说这一带只有他们种香蕉,电视台给偷香蕉的人拍了照上了电视。
他说还真不太清楚,只不过之后类似的事情确实少了很多。
这个人坐在我的对面,我听他讲这些年种植香蕉的经验,良井9年,平潭3年,大河塘3年,某处2年,又是一个地方2年……总共累积起来,大概已经是17年的时间。
和我老师做营养的时间一样长。累积经历过好3次大台风。第一次是把香蕉吹倒了,2万转手出去,后来收的人卖了五六万。
第二次大台风,别人家的香蕉地没有插竹子,全部都倒了,他的只是吹断了几个花蕾。
第三次大台风,虽然有点损失,但是那一年香蕉的价格特别高,他足足是赚到了钱。
2
这个人小的时候,姥姥是从别的地方被卖过来的,当了别人媳妇之后,生的孩子总是夭折。于是妈妈就是姥姥从原来家庭里带过来的。
当姑娘长大,村里有个队长,参加过朝鲜战场,干活非常利索,插秧极快,力气极大,且特别有艺术细胞。
说是这样的:他画的画,远看是毛主席万岁,近看却是一幅画。他画马画得惟妙惟肖。
他的力气之大,如果有人那扁担砸他,他可以伸出手臂让把扁担折,但是自己毫发无伤的。
这个人成了他的父亲。当孩子们出的时候,父亲参加了一场解放后的武装斗争,那个时候刚刚70年左右。
这么一个的角色,却在过程中被人残害了,留下了妻子和几个年幼的孩子。
父亲本身家里有兄弟姐妹7个,自己是老四,过去名气比较大很激进,所以当他不在的时候,家里的妻儿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但是母亲撑下来了。母亲的嘴特别毒辣,小的时候,我奶奶经常站在马路边骂架。
有人放牛吃了地里的红薯叶,她能站在马路边对着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骂半小时。
奶奶因为有孩子也从来不让,为了养孩子争取生存资料,可以说,绝对的有理有据把别人说到嘴皮子发软。
最终,奶奶带着3个儿子长大了。哥哥去读书上学,他作为家里的老二,就去放牛,捡牛粪,挣工分,供哥哥的学费。可以说是当时家里里最主要的劳动力。
那个时候,村里也有各种各样的手工制品。在我小时的记忆里,我的太奶奶,特别擅长编织背篓的背带。
她把一个蛇皮口袋,一根一根拆成塑料的条,长长的归拢好,然后拧成绳子,再编织,最后用针线固定住,就放在家里。
有的时候,有人会从远方过来,用2元钱买一对,回去做自己的背篓。
他小的时候擅长做炮。需要辇,要买火药,每次买回来的都不一样,他都经过小心测试,看看到底应该放多少火药。
别人的炮的耗损很高,他的每个都能响,而是他自己从来没有弄伤过自己。周围做炮的有很多家,但是很多都来找他买。
那个时候,大家分田到户,开始种植庄稼。年幼刚刚十来岁的他,扛起了家里耕地的重任。下暴雨的时候,他们就要出去,把大雨水围到地里。
那天他在地里,就着暴雨,把一个总是漏水的田弄得服服帖帖的。那个时候,他的力气还没有那么大,只能够牛在前面拉,他自己在后面扛着犁前进。
其他的收水的一位长辈过来,看着他说,这块地,过去就是一块月亮地(总漏水)。
那天暴雨,书记培养的接班的儿子在地里收水,被巨大的雷击中了,当时就和牛变成了一团焦胡。
当时他父亲的弟弟已经搬家到了重庆,家里留下两间房子回来卖给他们。70元成交。
过了两年,对方又回来,卖床,卖板凳,卖梯子,各种各样的东西。当时家里孩子多,经济很困难,需要这些物资根本没有办法。
其他人还闹哄哄抬价。
家里老人不同意,说谁都别想拿走,要钱就给钱。于是就从口里省下粮食,背到镇上去卖。一张床给了20元。
这段回忆成了他心里最恨恨的回忆。于是,也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坎。他说,如果是如今,一定会问对方收保管费,这个钱谁都别想拿走。
当年龄渐大的时候,他卖了20个鸭子,加上存款,在村里的另外一边修了自己的房子。
弟弟心比较大,直接买了100个鸭子,但是最后不了了之,因为缺乏耐心。他训练鸭子听到哨子可以上岸集合,不会在前进的过程中,胡乱进入别人的田地。
3
结婚成家之后,他做过豆腐生意,半夜经过一片坟地,去给别人打豆腐。小的时候,妈妈把刚刚出锅的豆腐脑盛给我,加上油,搅拌好。
也在我记忆中小时候,曾经种过西瓜。我记得自己坐在厨房的大门的门槛上,一勺勺吃西瓜的情景。印象里,那个时候我刚3岁左右。
那个时候,他说,集上也有别人卖西瓜,但是只有他的西瓜卖完了,别人的才会开张。
因为有的人缺斤少两,而老师们回到学校里,都会用称再确认下分量,谁弄虚作假一目了然。
那个时候有人赊账不给钱,说没有的事,但是他们的本本上清清楚楚记录下来,每天谁买谁买,前前后后的流水。
喜欢赖帐的人的父亲看了一眼账本,对不肯给钱的女儿说,给吧。
于是我的印象里,有的记忆就开始重合起来。有一天,我在小学上课,我老师看向窗外,看到两个人走过,问我,那是你爸爸妈妈?
似乎认得,我看他们两个人目不斜视地走过了,老师的眼里似乎有点敬佩和其他复杂的情绪。
我说,是的。背又坐得挺直了一些。
后来我小学时候成绩特别好。不知道是否也沾了父母的光。
后来他们去了广东,我爸爸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曾经从广东回来过,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还帮助邻居家女孩带了一辆。
那年,他教会了我骑车,带我和表妹两个去去县城里的锦屏山玩。那辆车后来坏掉了,我一直想等他回来修理。
过了几年,他回来翻修房子。可能说车修不好了。我记得他有一个翻盖的手机,他把手机给我玩,上面有一个钓鱼游戏,我就一直玩。
当他走的时候,我躲进屋里眼泪啪啪掉。
当我越来越大,进入青春期之后,我和爸爸相处的时间变得极少,大部分的交流都是我妈妈在中间传话。
我感觉很多年,和爸爸之间的交流充满了争吵。相互有很多的不理解。尤其是当毕业之后,我始终坚持留在北京,对家里父母有很多误解。
我很排斥父母传达给我的情绪和说教,总是恐惧于变成一样的人。
我的妈妈会说我,语言里责备的成分很多,在北京,要结婚没结婚,要挣钱没挣钱。
偶尔,我也在想,是不是真的两种关系其实代表了我和父母的关系,可能代表了我对双方的不合。
我自己很难说清这样的感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是感觉到,每年作出我自己的选择的时候,父母总是反对,争执,不允许。
可能慢慢这种矛盾就出现了。或者是,随着年龄渐长,我开始谈了恋爱,在大城市里看到了另外一种生活,有了另一种体验,而对原来的生活开始否定造成的。
可能因为我的心变了,和另外一个人有了链接,慢慢就变成了在两边拉扯。父母不同意我留在北京,距离太远,反对了很多年。
这种否定有时候源自两个地域,两种生活方式的相互不理解,以及无意识的沟通方式造成的。
我希望自己变成另外一个理想的自己,对自己现状否定带来的,也是在关系中的不健康的沟通模式带来的。
我的恋爱经历并不那么顺利,开局其实很美好,校园,而后毕业分手,再往后是长达13年的拉锯。
当我已经31岁,父亲出面来非常坚决,我们的火药味变得非常浓重。
我不清楚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咨询了身边专业的朋友之后,得到的结论是,应该按照父母说的去做。
于是,我收拾了自己的残局,特意留了个心眼,要求父亲来北京带我一起回去。过去太多的时候,身边没有父亲的撑腰,感觉父亲真的来北京和我一起回去的时候,内心有很强的不配得。
真的要爸爸去吗?我问妈妈。妈妈肯定地很坚决。
在等待火车的时间,我在想,我北京的生活,可以暂时落下一个句号了。当时我上大学,自己单枪匹马,站了一天一夜来到北京,13年后,母亲因为情感,父亲因为经济而来到这个城市。
我的内心也感觉到,过去的恋爱,部分是在寻找缺位的父亲。我可能需要真的找回我的父亲。
我感觉自己确实是在做一些和过往不一样的事情,成年之后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和父亲相处,一起再聊聊他所经历的往事。
我觉得聊之后,感觉双方的关系变得更加近了。虽然有的事情,在祖祖辈辈那里还没有解答,但是那是他们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