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城的雨势丝毫不减，从早上九点下到下午五点，并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用何攀的话来讲，这雨下得人心烦，昨晚上的夜班，现在醒来头脑还是昏沉沉的。

      这时窗外的雨声忽的变大，一股瓢泼大雨顺着没有被主人关严的窗户缝隙溜了进来，顺便将窗台上放的一盆太阳花冲倒在地板上。

      “啪……”

      “这该死的天气！”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妻子马上要下班回家了，要是被看到这个模样，又免不了一番解释，不过话说，外面的雨这么大，不知道她带没带伞。

      此时客厅里电视上，滚动播放着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广大市民朋友请注意，今日降雨量已突破历史极值，市内多处积水严重，公共交通暂停运行，有遇险情，请拨打热线电话xxxxxxxx。

    他心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赶忙打开手机，未接来电有五六条，点开微信，他呆住了。妻子发来一连串未读信息，从中午到五点，自己都错过了。

      “起床了吗”

      “睡起来吃点东西，饭菜在厨房里面”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我现在5号线xx地铁站，已经有水渗进来了，我有点害怕”

      “水越来越多了，我们被困在地铁里面了，我真的好害怕”

      “未接来电”

    何攀的心随着每个字在跳动颤抖，几乎未加思考，他穿上门口的一双鞋便夺门而出。

    此时此刻，地铁5号线正陷入一场空前绝后的危机中。超强暴雨来临之前，谁也无法预料它带来的种种危险，可这恰恰是最致命的。

      无情的风雨迅速在大地上形成深深的积水，地铁口的数层台阶挡得住数十年一遇的降水却挡不住这千年一遇的灾难。洪水自由地沿着地势长驱直入，地铁因为它的先天海拔劣势迅速沦陷。

      而此时，地下的列车还在高速运行着，这趟车是巧云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却不想，往日通向幸福小家的路途今天却通向绝望。乘客绝望的情绪随着水位的上涨而不断发酵，有几名老人已经显得呼吸呼吸，小孩子在哭喊，大人们尽力克制住脸上显露出的惊慌与绝望。

      此时列车已经停止运行，几名乘客尝试联系外界，但因信号阻隔未能如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洪水已经淹没腰部，所有人都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到处寻找能出去的办法。有人用救生锤敲砸玻璃，有人紧紧扶着车厢里的栏杆。

      巧云与何攀已经结婚了四年，她越发体会到，这种人生必经的阶段只有真正去经历和感受，才能有深切的体悟，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需要怎么做。婚前她也想到过如同大多数夫妻一样，感情转化为亲情，热情归于平淡。而如今她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感受，那句平淡是真重又出现在她眼前，散发出她不曾以为有过的光彩。

      冰冷的水淹没到了巧云的腰部之上，她从开始的慌张恐惧变成绝望，她艰难地将手靠在地铁内壁上，在手机上留下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后的话语。最后手机关机，她迷糊的意识里是何攀在对她笑……

      当何攀飞奔下楼时，被眼前这一片泽国惊呆了，外面的公路显然已经成了一条汹涌的河流，无数小汽车像没有重量的玩具般随着水流漂往下游，蚂蚁般的人群被洪水冲散，起起伏伏。倘若不是雨声水声震天，那一定是一副鬼哭狼嚎般的场景吧。

      何攀不敢耽搁，他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找到妻子，哪怕……不，她一定在等我，何攀心里形成莫大的信念。

      于是，在这宛若人间地狱的图景里，一个不起眼的身影出现在天地一隅，全然不顾身旁修罗河水猛恶，只一个劲儿地朝着某个方向狂奔。此时所有的交通方式均已瘫痪，何攀可以依赖的，唯有这种人类最原始、最富含生命律动的本领——奔跑。死神，我要比它更快！

      一公里、两公里，妻子被困的地铁站有七八公里远，何攀平时体能不错，但这种拼命的跑也使得他感觉心肺渐渐超越负荷，等到达一个必经之路上的涵洞时，脚上的鞋早已不知掉在何处，但他全然不觉。眼前一个巨大的困难正摆在眼前，涵洞积水已经非常深，而自己却没有过游泳的经历，这使得何攀心急如焚，仅存的希望就这样被浇灭了吗？

      就在这时，他注意旁边出现了一点动静，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人从河对面正游过来。一丝希望重又在他心中点燃，十分钟后，在这名路人的帮助下，何攀顺利过了涵洞，他还没来得及道谢记联系方式，路人就匆匆离去了。何攀只知道，它是由一名游泳教练。

借着喘息的机会，何攀又开始拼命狂奔，吃足奔跑，涉水，最后的几公里他吃尽了苦头却咬牙坚持。终于，在经过一个转角后，地铁站赫然出现在眼前。来不及多想，他冲了过去，但是身体却被一股坚定的力量拦下，原来是一个秀气的面庞，通过装束，他知道这是名年轻的、优秀的消防队员，汗水或者雨水早已浸透他的衣服，发肿的眼睑说明他已经至少一天没合眼了。

      “同志，我的妻子在下面，我要去救她。”

      “太危险了，我的同事们已经去救了，请等一等。”消防员语气恳切而坚定

      何攀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心里不知忧喜交加：消防员比我刚早到达，而且比我专业的多。但是当他看到地铁下面隐约露出的幽深黑暗的积水，却又心如刀割，还有机会吗？

      消防员这时喊道：“大哥，别担心，要相信你的亲人，也相信我的同伴，他们有能力保护他们。”他的嗓音沙哑，却很有力量。

      这话像一碗蜂蜜温水覆盖了何攀酸楚无奈的内心，他站起身来，伏在地铁口外的栏杆上，紧盯着下面的动静。

      时间静静流逝，熬的却是每个人的心。消防员无法保证结局圆满，他出于职业的神圣感和责任感需要给予群众关怀。何攀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此刻应该做的，就是祈祷和相信，相信爱，相信妻子。

      就在何攀的脚几乎因伤痛和疲劳无法站立时，下面传来了涉水走路的声响，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伏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着。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衣着鲜明的消防员，看样子他是引导人群出站的。眼神再次聚焦，第一个是穿深色长裤的，妻子走的时候记得穿的是一条浅白色长裤，不是这个。下一个是个小孩儿，他被一个老人揽在怀中，真好。后面是几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女孩儿，看样子受惊不小。陆陆续续走出了几十人，就是不见妻子的踪影，何攀喜悦的心情渐渐散去，乌云再次笼罩内心。

      这时两名消防队员抬着一副担架走出，他的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再也承受不住煎熬，冲下了地铁口，他疯狂地向消防员跑去，问这是不是我的妻子，走到近前，消防员告诉他，这是一名晕倒的老人。他连走带爬地往下去，消防员看到了只能暂时放下担架高声劝阻，何攀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何攀的脚步停了下来，消防员看他安静下来不走了便赶忙重新抬起担架往外赶。他们不知道何攀为什么突然止步，不哭不闹，像个安静的孩子，只有此刻站在他对面那个人明白，巧云，她正眼眶含泪但笑容绽放着站在不远处。

     人世间的许多事情人们都无法预料，就像上午还沉浸于久旱逢甘霖的喜悦中，下午就被无情的洪水吞噬去生命，人是微不足道的。然而，人类能在洪水猛兽之下延续千百年，拥有的不仅仅是智慧，更重要的是信念，推倒一切重来的信念，相信美好就在下一刻的信念。

      何攀很快从妻子平安归来的极端喜悦中平静下来，这全然不似刚刚发疯的自己，他对妻子说：能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不过眼下，他指着前面不远处散落的人群，我有一些事情要做，那些人需要我的帮助。巧云心领神会，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帮助更多的人吧。

      两个渺小的身影，四处游弋在天地之间，各个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