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虚构。
陈员外家要嫁女。
陈员外早年丧妻,虽然也有几房妾氏,但夫妻情深,对女儿也是宝贝得不行。这次出嫁,朝冠首饰,衣物布匹,样样不缺,但陈员外还是思量着,把院子里那棵大槐树给砍了,制几件家具,当嫁妆。
员外前几年举家搬来时,这棵槐树就已经在了,少说也有一两百年,树干粗大,三四个人张开手都不一定能围抱了;夏能成荫,家里几个孩子都爱在底下嬉戏玩耍,乘风纳凉。
按理说,员外也不缺钱,家具可另行置办。但槐树却成了一块心病。
半年前,员外偶遇一个算命先生,号称员外家中不出半年,就要迎来喜事,但看员外的脸色不佳,大吉恐要变大凶。
员外很紧张,担心真出什么大事,就拽着算命的来家里看。说来这算命的打扮也稀奇:一件长褂,前短后长,又不合身,把算命的绷得像一面鼓;脚上的鞋也是风马牛不相及,一只崭新,另一只又灰不溜秋。只见他装模作样掏出个罗盘算半天,指着槐树的位置,斩钉截铁道:“坏了!这树位置不好啊,坏了风水!得砍!”
员外最听不得这种事儿,当即就要找人砍树,却被算命的一把拉住,神神秘秘地说“时候未到”。问何时才到?他又嘿嘿一笑,一脸难以捉摸,只答时候到了,自然知道。员外无奈,只好给点钱,打发了。
半年后,果然家中大喜。借女儿出嫁,算是到时候了吧?陈员外开始张罗。但女儿陈小姐却觉得不妥,劝道:“这树伤不得。树过百年,有灵气,砍了怕是要折福报。”但员外不爱听:“女儿家的懂什么啊!”
东市的孙铁匠派个小学徒送来一把定制的大斧。这斧子一尺来长,光泽锃亮,普通人单手提不动。员外赶紧招来仆人王四,吩咐他砍树。王四家里取名字也不讲究,老大老二老三都是数字,到了最小的儿子就取名王四。虽然排行老幺,但王四生得魁梧,力大如牛。他往手心啐一口唾沫,活动下筋骨,挥刀便砍。
这第一刀下去,纹丝不动,树皮上没半点痕迹,刀刃都吃不进树里;第二刀,好歹砍出点缺口;第三刀,总算深深嵌了进去。
员外连连点头,颇为满意,转身忙别的去了。谁知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一声怪叫,惊得满屋子人都跑出来看,只见斧子已掉落几米开外,王四自个儿栽倒在地,已经昏厥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屋子,再问事由,他道:明明在砍树,砍着砍着,却见树皮里渐渐渗出血来,一下子脚底不稳,眼前一黑,也就不省人事。但家里人跑去看树,也不见哪里有什么血迹,不外乎刚才砍出的几条缺痕,料定是王四午饭没吃饱,头晕眼花了。
员外表面不说,心里不大高兴,以为王四借故偷懒。但他也不好发作,毕竟这树实在结实,其他几个管家仆人都身板单薄,挑水生火可以,砍树那是万万没这个本事。一时也找不到人替换,员外只好叮嘱王四暂且休息,明日再砍。
当天晚上,员外做了个梦,梦里见一白胡子老人,胡子长得拖到地上,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痛哭,捶胸顿足。突然,又有鲜血从白衣上渗出来,眨眼间,老人便成了个血人儿,甚为可怖。
员外被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冷汗涟涟。
不过做梦罢了。他宽慰自己一番,又躺下,迷迷糊糊睡过去。
等第二天爬起来,员外身子不大爽,但也不在意。他记挂着砍树的事儿,怕耽误置办嫁妆,赶忙又招来王四。谁知这回,王四砍了几刀后,斧子竟脱了手,恰好落在脚上,砍伤了一跟脚趾,鲜血流了一地。
家里人张罗着给王四找大夫,员外气个半死,心说怎么砍个树都砍不好,情急之下就想自己去抡,但斧子沉得压根提不起来,员外当下便泄了气。
晚上,员外又做梦,梦里还是同一个白胡子老头,这回没变血人儿,但手里抡一把斧子,作势砍将过来……
天大亮,几房妾室去敲老爷的房门——陈员外年岁大了,有时不和妾氏同屋睡——但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答应,几个人心里奇怪,便推门去看,却发现员外额头滚烫,躺在床上正说胡话。
全家上下顿时乱套,几个女人没了主意,倒是陈小姐脚一跺:“慌什么!去请大夫!”家里人把周围医馆的门槛都踏破了,但大夫们看了,全都哭丧着脸,头摇得好像被人来回掌掴。陈员外这一烧烧了三天没起来,药也灌不进嘴里。有大夫背地里嘱咐:“赶紧备后事吧,这副模样,大约撑不了几天了。”
这下,全家老小都没了人样,陈小姐走路脚底发软,如同海上孤舟,大风一吹就要翻。几天下来,从陈家大宅传出来的哭声震天动地,十里八乡都能听见。
此时,一个和尚被哭声吸引,探进院门来:“阿弥陀佛,施主这哭声,惊天地泣鬼神,泥菩萨听见了,也得放下过江的事儿,过来看一眼呐……”
管家仆人的正在门口跪着哭呢,抬眼一瞧,只见这和尚胖得像只馒头,穿件短僧衣,露出半大个肚皮,如同妇女怀胎。
仆人正要答话,却听里屋几声大叫:“小姐?小姐啊!小姐您别吓唬咱们……”原来是陈小姐晕了过去。屋里的人嘶喊着,跟无头苍蝇似得彼此冲撞,杯盘打落一地。
“哎呀都散一散散一散,这么围着,非给闷死不可啊……”此时和尚已经进屋,全然不顾凌乱的场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葫芦瓷瓶,揭开盖子,放陈小姐鼻子底下略一略,不大一会儿,小姐就转醒了,一睁开眼,一把拉住和尚的袖子:“活菩萨!”
和尚吸吸鼻子,双手合十,往后退了退,顺势摆脱小姐扯袖子的手:“阿弥陀佛,小僧是出家人,并不是什么菩萨啊。”接着便问起情由,一脸关切。陈小姐就边哭边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和尚听了,眉头皱得紧巴巴,再问:“能否带我看看令尊?”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小姐不敢怠慢,就把和尚领去员外屋。
和尚凑近员外,把员外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几遍,连脚底板都不放过,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家里人大气不敢出。陈小姐站一边仔细打量:这和尚虽胖,倒也干净,奇怪的是,手上没啥化缘的家当,倒是腰间别一枚布囊。
一炷香过去,和尚终于直起腰,转身道:“带我去看看树。”
小姐又一路领他到院子里。和尚才瞄了几眼槐树,立即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知道啦。这是听了骗子的话,犯下蠢事哟!不过呢,还算有救。”陈小姐和家人原本一筹莫展,但听说有救,立马破涕为笑。
只见和尚盘腿而坐,解下腰间的布囊。细看之下,布囊用上等靛青锦缎制成,上绣一头白象,栩栩如生,甚为精致。和尚伸手进布囊。本以为布囊太小,和尚手指粗胖,铁定伸不进去;谁知布囊竟逐渐变得有脸盆那样大,各般事物被他一件件掏出来:绣花袈裟,念珠,飞铙,锡杖,钵,如意,水袋,斗笠,木鱼,经箱……小姐和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和尚边掏,边念念有词:“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哎哟在哪儿呐……”掏了半天,终于喊一声:“有嘞!”掏出个小匣子,看着倒像女子用的胭脂匣,白瓷制,通透明亮。打开,里面是一种乳白色膏状物。和尚用两根手指沾了,往槐树的伤口上抹。直到伤口全部抹完,匣子里的膏体也用得所剩无几。
“这便行啦!”和尚满意地哈哈大笑,抹把汗,又缓缓抚摸着树干:“好啦,虽说他干下这般蠢事,但好歹祖上积德,命不该绝,就原谅他吧!”
接着,把刚才掏出来的各般事物一一放回去,和尚这才起身。正要走,又想起什么似得:“哎哟差点忘了。”再从布囊里掏出几味药,递到小姐手里:“陈家小姐放心,快的话第二天便好。”
陈小姐如获至宝,千恩万谢,想要重金酬谢,和尚推辞;又想留他吃饭,他看看天色,摆摆手:“哎哟,我还得过江呐……不过呀,提醒令尊,别再砍树啦!”他拍拍腰间的布囊,“这药膏用完了,世上再没有第二份啦!”
说罢,和尚抬腿便走。他脚步轻快,仿佛脚底有风,不一会儿已消失无踪。陈小姐追到门口张望,这哪里还有什么和尚啊,不免暗暗吃惊。但更纳闷的是:他怎么知道我家姓陈呢?
只一帖药下去,员外就好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动砍树的心思了。有邻里小孩,在院墙外攀爬而上,想折树上的槐花,被他发现,当即斥责赶跑。之后,倒也相安无事。/END/
【后记】前不久在看聊斋,于是萌发了想写一个聊斋风格故事的念头:一个人想砍家里的老槐树,结果遭到槐树报复。虽然故事核心只有一句话,但一堆细枝末节要考虑:员外为啥要砍树?得给他安排个合理解释吧;槐树要不要把员外给搞死?显然不行,人死了还说什么故事;那谁来做救世主,解决此事?怎么解决?……本文从12月14日开始断断续续地写,一开始成稿2000字,最终扩充到3000字……还修改了不下10个逻辑漏洞(估计现在也是有的,但此刻的我已处于思维极限,看不出来了)写个短小说也真不容易啊。T-T
哦对了,大家可以猜猜这位和尚是哪位菩萨,反正并不是泥菩萨……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