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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跟着父亲学习传统中医,父亲退休后在村里开了一家小诊所,我经常去帮忙。
那时候我还只有十九岁,在村里担任法律辅导员,经常义务为村民进行普法知识宣传教育。
一次,在全镇举行的村干部集体普法知识竞赛上,村委会为了取得最好的成绩,事先请相关人员吃饭,因而拿到了考试内容和答案,提前做了准备,参与竞赛的村干部如愿包揽了全镇前三名。
镇检查团来检查相关工作的时候,村委会也如法炮制,我才明白了为什么我们村能年年得先进。
劳动节前夕,村里召开表彰大会,有两名镇委干部前来助阵。村干部们脸上都带着真诚和蔼的笑容,仿佛这暗箱操作的荣誉来得理所当然,不存在虚假和欺骗。
我作为竞赛获奖者,以及下一届村团委书记候选人,村主任(我家远房亲戚)想让我在镇干部面前多多露脸。他事先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直接让我代表先进团员上台讲话,估计也是为了锻炼我的临场发挥能力。
或许是因为我太年轻,在镇委干部要求我分享我们村取得突出成绩的经验时,我实在无法厚着脸皮邀功请赏,而是指出了村里当时存在的一些问题和不足;并含沙射影地提议,以后村里应该杜绝请客吃饭的歪风邪气……
眼看着表彰大会就要被我这个楞头青整成检讨会,村主任脸色铁青地接过我的话筒,干笑着转移了话题。我在村干部们责备和诧异的目光中,直接愤然离场。
心情不好的我乘车到镇上的棉织厂找我表姐。因为之前有一个男青年遇到困难找我求助,说是我表姐夫家的亲戚,开口找我借二百元钱救急,表示最多三个月就还钱,我二话没说就借给了他。
大半年过去了,那个男青年不仅没还钱,连面都没露一下。
在九十年代,两百块钱也不算少,所以我就想找表姐打听一下那个男青年的情况。
表姐不在,但我在棉织厂却受到了嘉宾般的待遇:厂里的文学女青年佳和青说我是她们的偶像,中午她们为我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并力劝我进厂和她们一起工作。
我想着上午在村表彰大会上的表现,加上自己性格耿直,估计在村里也难得再混下去了。于是立即办了入厂手续, 厂委破格免去了我进厂需缴纳的积资款。
由于我十七岁就开始在报纸和书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在小镇也算是小有名气。听说我进厂了,镇团委李书记特意来访,动员我还是回村接任村团委书记。
他说上一届团委书记马上就满二十八岁了,我年轻,有冲劲,是镇团委内定的下一届村团委书记,我这一走,村里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李书记说我回去后,可以将村里作为试点开展副业,镇团委会全力支持,被我婉言拒绝了。
为了尽快融入新环境,我应邀参加了镇团委发起的由全镇所有工厂联合举办的五四青年节联欢晚会。
晚会从五月一日就开始做准备,我本来因为口才好被内定为主持人,但我自认嗓音不够圆润,主动让贤,并推荐了声音甜美的同事青做主持。
推掉了担任主持人,节目却肯定是要表演的。在筹备节目的时候,大家根据自己的专长申报节目,再由节目组进行筛选。
我的节目没有参加筛选,因为我看到大家申报的节目大多是歌舞类,为了避免节目过于单一,也为了不负众望,我报了三个当时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很热门的武术和魔术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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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青年联欢晚会如期举行,我们棉纺厂是镇上最大的工厂,有两百多人;加上另外的几个工厂,晚会当晚人满为患,大礼堂被前来观看晚会的职工挤的水泄不通,连门口都站满了人。
我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少林鹰爪拳,女孩子表演武术的很少见,闻讯赶来的镇楚源武馆的弟子们,甚至站到了门外搬来的凳子上观看助威。
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表演了我最为拿手的绝活,扑克牌魔术“听牌”,这个节目将晚会推向了高潮。
我的第三个节目是“隔碗猜物”,被放到了节目最后。和必须独立完成的“听牌”相比,这个魔术属于入门级别的,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表演起来舞台效果一般会很不错。
大家都知道,魔术是假的,很多看似神奇的魔术,揭穿了谜底就没有任何价值,就比如这个“隔碗猜物”。
这个魔术的道具很简单,一张桌子,三个碗和一枚鸡蛋。
而且表演起来更简单: 我站在台上,面对着观众,背对着桌子。等同事将鸡蛋放入并排放着的碗中之后,我再转过身来,准确地指出他将鸡蛋放入到了哪只碗中。
在表演这个魔术之前,我找了一名忠实的助手: 我的表姐。我要她在同事将鸡蛋放入碗中的时候,按我的要求,给我做出相应的手势。
或许是我前面的表演锋芒太露,压住了其他工厂演员的风头。魔术表演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另一个厂的职工提出质疑,并说我表演时为了避嫌,不应该由同厂职工当助演,问我敢不敢让他上台替换我的同事放鸡蛋,我点了点头。
那个青年上台后,前两次还是规规矩矩按要求将鸡蛋放在桌子上的碗中让我猜,然而当我第三次背过身面向观众的时候,我看到了表姐慌乱的眼神,以及无处安放的双手(她没有做任何手势)。
台下的观众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我明白肯定出了状况: 这青年应该是想故意捣乱,目的就是想让我当场出丑。
听到那青年说鸡蛋放好了,我转过身,强压住心头的慌乱,装作认真地逐个打量桌上的碗,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为什么表姐没做任何手势,难道鸡蛋不在碗里?
于是我抬头去看那个青年,故意带着怒意地说道: “你这样做不合规矩啊。”台下一片哗然。
青年明显愣了一下,答非所问地问道: “怎么不合规矩了?”
看着青年躲闪的眼神,我心下大定,忽然笑道: “因为你没有按规定将鸡蛋放进任何一只碗里。”
“好!厉害!”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听到了台下的掌声和叫好声,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猜对了。但他究竟将鸡蛋放在哪儿了呢?
台上除了一张桌子,并没有其它的物品。桌子虽然有抽屉,但拉开抽屉会有响声,隔这么近,我并没有听到拉抽屉的响声,那么鸡蛋肯定不在抽屉里。
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是夏天,青年穿的上衣没有口袋,鸡蛋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他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在那么仓促的情况下,他应该没有时间考虑更多,而是习惯性地用右手去拿鸡蛋,随手放进了自己裤子右边的口袋。
我双眼盯着他的裤子口袋,果然,右边的口袋看上去比左边要突出的多。
我从容地指着他大声道:“鸡蛋被你违规放在了你裤子右边的口袋里,还不拿出来吗?”
“哇!这都能猜到,这女孩也太厉害了!”有人大声呼喊。
观众全场起立,掌声、口哨声、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青年的有意为难,没有让我颜面扫地,反而因为我沉着冷静地以变应变,让晚会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次晚会得到了镇团委李书记以及参与晚会的镇领导们,和观众们的最高评价。
直到晚会结束,依然有观众围着我,迟迟不愿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