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这是第一次说出口。
以前从没有向您说过这句话，从没有。
就算现在，还没向您说过，亲口的。
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跟您面对面，说一句“我爱你，爸。”
其实我心里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可我跟您一样，情感是不会开口说的，
越是深，越难开口。
1
那时候，我还小，您还很年轻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对您的记忆只有逢年过节那零星一点。常年在外打工的您许久才会回家一次，之后又匆匆离去。妈说：“爸爸给你挣学费呢，在很远的地方，每天很辛苦，你将来要好好学习，拿着好成绩来回报爸爸。”我很争气，每次都考第一，但是没有一次是我拿着奖状向您炫耀的，每次都是妈。但是依旧很高兴，因为这时候，妈都会拉着我，去村大队，借着村里唯一一台电话，给在远方的您打个电话，说说近况。当然，妈开口第一句始终都是：你儿子又拿第一了。然后，就会听见电话那头您开心地笑着：真棒，我儿子就是牛！我始终很高兴，因为每次你都答应我等您回到家一定给我买好吃的。您也从未食言。和妈在村口接您回家，到家您放下东西，就叫妈过来，把挣的钱点一遍，然后交给她。而我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在旁边那一两张小票子。您就大手一挥，取个三五块钱，说让我拿去买吃的。要知道，在那个时候，三五块钱真的不是小数目，真的。妈每次都阻拦说：“怎么又给那么多，他花的完吗？”您高兴，一直拉着妈的手，不让她抢您给我的零花钱。不过，妈哪里会放过我。不等我去小卖部，公款就会上交到妈手里。当时也不知道咋的，就是没给您说过妈把您给的零花钱收去了。现在想想，真遗憾。
小时候，我特别匪，总是惹祸。动不动就欺负人家小孩、打坏别人家东西，总之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现在回到家，长时间没见的村里的叔叔阿姨们见了我，都会说一句话：“这不是那时候匪太的牛儿娃吗，现在长大了，一下子变乖了。”每次我只能用低着头红红的脸蛋回应。每次犯了错，都会挨打，当然，一定是您才能下的去手。
一次放学回家，校门口的土堆上不知谁家刚买了几只小鸡仔，正在找食吃呢。我也不知道脑子里的坏主意蹦出的那么快。我第一下想到的不是说这些小东西有多么可爱，而是烧着吃好不好吃。于是，在我的教唆下，和几个小男孩就开始抓鸡。一旦这个念头出来了，不抓到是绝对不会走的。可是那些小东西跑的很快，用手根本抓不住，结果就找了个棍子，本来想着堵到一个墙角抓活的，结果一棍子下去，失手打死了一只小鸡。瞬间就不知所措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旁边人赶紧说让挖个坑埋了就没人知道了。结果没想到这些动作全部被对面晒太阳的老太太看见了。于是，我就被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的您一把抓起来，放到车前面的横梁上，您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就一个劲扇着我耳刮子，从学校门口到家里，骑车得3、4分钟，就这么一路扇到了家里。这还没完，一到家直接扔下自行车，拽着我到院子中间的桌子上，找了根绳子，把我绑在上面，然后拿起用拖拉机马达上面那条皮带做成的井绳，眼睛眨都没眨地往我屁股上面招呼，我不记得抽了多少下，只知道妈在旁边哭的死去活来的，怎么拉您都拉不住。后来，我休息了一个月，屁股就没敢坐下去过。
当然，您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有多狠，抱着我一个劲安慰，说您不好，不该这么打我。那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当时我看不出来，就是小孩子口吻回答着：我再也不犯了。可谁让我匪呢。小时候，您和妈就是我的跟屁虫，人家是保护孩子，而您，是一个劲给我擦屁股。今天欺负了这家孩子，您去给人家道歉；明天又是另一家，您又去给人家说好话。那时候谁家孩子见了我都害怕，大人们都不让自家孩子跟我玩，怕我欺负他们。现在想起，我每次都说那一定不是我，我怎么会那样子呢？
小时候的我是属于那种不论什么在眼前不珍惜，没了却哭着喊着让回来的人。每次您外出打工，我在家里犯了错，妈不打我，总是罚站。夏天就是脱光了，站在院子里，冬天穿个薄衣服，站在屋里。每次都是让我晚上罚站，只有当我困得站不住了，妈才会让我上床。记得好几次，在院里都站到晚上十一二点了，妈和姐姐在房间里看着电视，犯错的我在外面罚站，对着天上的月亮，哭的死去活来，嘴里喊得不是让妈原谅我，进去睡觉都话，而是跟狗一样喊着：“爸，你咋还不回来啊，妈不让我进去睡觉。爸，爸，你快回来啊。”妈就隔着窗子说：“咋了，现在想起你爸了？忘了你挨打的事了？”一般喊这个都还得十几分钟后才让我进去接受教训，不过确实能起到效果，最后在抽搐声中入睡。不得不说，妈有一套让我服帖的教育方法。
挨了无数次打，也被爱了无数次，咱俩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闯祸犯错的我，在您那里从来没有包庇二字，或许受教育水平不高的您，想不到除了收拾我以外的方式去教育我，但是打心里说，要是没有您的收拾，就以我那样的性格，估计这会是个小混混。尽管在我记忆里您从来不是一个慈父，但是您的高大形象是种在我心里，是一根最不敢去触碰的弦。是尊敬，是严父的力量。
2
离家后，慢慢抓不住的手
慢慢长大的我，让您少操了不少心。越来越懂事的我，让您的教育方式，由手变成了口。
五年级，我开始寄宿生活，到现在都十多年了。这十年里，我学会了独立生活，学会了一个人在外。可我却忘了家的感觉。
自从五年级第一周回来要求开始一个人睡到现在，十年里，我没和您和妈在一块睡过。之前从未在晚上离开过您怀抱的我，一个人和冰冷的床单被褥过了十年。就算年三十，看春晚看到很晚很晚，也会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今年妈不止一次的要求我晚上去跟你们睡在一块，每次都被我以“我都这么大了，还和你们在一块睡啊”拒绝。
于是，和您和妈交流越来越少。
每次放学回家，进屋和您和妈打声招呼，说我到家了，然后就回自己房间去了。只有吃饭的时候或者看电视的时候，才会进您俩的房间。而您，和我一样，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只要我人平平安安的，就没啥说的。偶尔会问我几句话，我一回答，就没话了。妈则不然，她经常说：你这不和爸妈说话，这哪里行？我尴尬的笑着说：“说啥呢，没啥说的啊”。妈就拉住我：没啥说的就跟我坐在屋里，呆在我眼皮底下就好。
人家总说：儿子和妈亲，女儿和爸亲。这话在我身上真没错。给家里打电话从来不会主动给您打电话，每次拨的都是妈的电话；背的最熟的电话号码不是您的，而是妈的；开家长会不论成绩好坏，来的总是妈；一有事第一个想起的不是您，是告诉妈。这当然有您常年不在家的原因，不过，最多的还是咱俩之间这种不善于开口的臭毛病。
而且，像我这种在外寄宿的孩子，一旦和家长发生口角，半个月不说话是常有的事，一是见不上，二是一见面，就想起上次吵架的事情，所以根本不知道见了面说啥。一般打破尴尬的都是：爸，生活费没了。
可能是家庭原因吧，我真的很羡慕别的孩子回到家就能和爸妈打在一块，无话不谈。从来都是有什么困难就向爸妈倾诉，有啥心理问题，就说。而我，从来不会开口，从来。所以，一直以来的所有问题都是我一个人消化。现在，尽管我自理自立能力比同龄很多孩子都强很多，但是，这是一种未经审核的自我处理，没有父母的指导，所以，很多问题的解决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没法去预见它到底对我处理事情的能力有没有实质性的提高。随着年龄的长大，我开始慢慢意识到，我在心理方面的严重缺失。尽管我很成熟，但是我内心有一个极大的洞，是父爱母爱的缺失。尽管您和妈都在我身边，但我并没有去依赖。我变得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脾气暴躁，特别容易情绪激动，什么事都容易走极端，以至于您和妈正常的关怀我，都会让我以“我长大了，不需要了”为理由拒绝，越来越远。
我成了一只纸老虎，有着强大的外表，却没有让我充实的里子。村里好多人都说这孩子懂事，都说能力强。可谁又知道我的这种假象背后是多么孤独的一个人。我常在爷爷奶奶那里待着，跟他们很亲。还做过一段时间的留守儿童，所以，可能在能开口说话的这方面，爷爷奶奶甚至比您和妈都更容易成为我交流倾诉的对象。
我心里真的很想去改变，可就是张不开嘴。
比起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我实在幸福的不知道好多少，可我硬是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孤儿。心里渴求着父母的关怀，可当关怀来了，却不适应的推开了。一次又一次。我真的想象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您和妈越来越抓不住我的手，而我，也越来越找不到之前仅仅抓着我的那两只手。
不过，您和妈不会知道我心里这么想过。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做着这十年内您和妈眼里正常的我。该咋还咋，或许您们也已经适应了。虽然，我并知道我的“像往常一样”，到底是从何而来。
3
到现在，现实教会了我
前几天，填写扶贫资料时，写到家属一栏父母年龄的时候，我才发现您和妈都快50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我也快20了，十二生肖都快走过两轮了。时间真的好快。
我虽然不知道您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但是在相框里那张您30多岁的照片，一直静静地望着这逝去的岁月，向我诉说着对您的侵蚀。虽然只有二寸大小，但是您微微笑着，腰杆笔直，昂首挺胸，正是青年大好时光。满头乌黑的头发，没有皱纹，眼神犀利。直到上次回家。
今年冬天来得很早，雪下得很早。村里渐渐都装上了暖炉、烧起了炕。吃完饭，您在外面拿着篮子装煤往屋里送，我刚出房间，看到你在装煤，就跑到雪地里说让我装，您进去。您说不用，就一点，一会就完了。我抢过您手里的夹子和篮子，说赶紧进去吧。就在弯腰的您抬起头望着我时，咱俩刚好对视在一块。我一瞬间僵了一下，看着您鬓间的白发，还有那满脸稀松的皱纹，只有一个感觉：您真的老了。没敢多看，便低着头装煤了。您拍了怕我肩膀：“装点就行，外面雪大。”
那是我近些年第一次和您对视。看着您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里面包含着一位普通父亲对儿子的爱、对儿子举动的惊讶、对渴望和儿子促膝长谈一次的期待、对眼前这个儿子的陌生和熟悉......一下子汗毛就立了起来，整个人打了个颤。
这还是相框里那个父亲吗？还是我记忆里那个年轻、身体好的英雄吗？
的确，这几年家里出了太多事，您也确实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压力。本来就脆弱的家庭经不得雪上加霜，可上天不眷顾咱们家，一次次给您的肩上施加压力。我能看出来，您有点撑不住了。多年在外打工积累的疾病也开始找上门来，颈椎病、高血压时不时让您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而您，从来没跟我提过一个字。打电话回去，好不容易跟您说话，让您注意身体，您还是装着坚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事，能有啥事，我身体好着呢！”这是属于父亲的倔强，在您眼里，家里的顶梁柱是绝不能有问题的，谁都不许质疑您的身体。可您再倔强，能倔强得过时间吗？您一天天老去，还能像年轻时那样一把抱起我扔到空中，然后稳稳接住吗？不能，您不能。所以，您没必要像之前那样撑着您的倔强，向自己认个输很难吗？
妈也老了，好不容易喜欢上广场舞，有时候却也跳不动。您和妈肩上东西太多了，太累了。说真的，我真的感觉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追到咱们家身上了，为什么会是您和妈去承受。因为之前有段时间没和您说话，家里亲戚都以为我跟您闹脾气，都教育我说我不听话。虽然我是有原因的，不过不论怎样，是我做的不好。今天早晨，哥打电话对我说：怎么，让你开口去跟你爸打个电话有那么难吗？你总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啥时候好意思过？难道得等到你不好意思的对象不在了你才能鼓起勇气？我在电话这头，半天没敢说话。
现在的我，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你和妈每天平平安安的。当然，我会慢慢改变的。咱们俩又没有深仇大恨，只是生活所迫，您没办法陪在我身边，看着我一点点长大，所以，陌生感是可以理解的。可能我不会做到像别的孩子那样回来就黏着自己爸妈，谈天说地，可我会尽力把跟妈说话时的自如用到您身上。总之您只要知道，儿子一直都在。
改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像您一样不善表达感情的我，想要把那份深藏心底对您的爱向您说出来，挺困难的。可我们不是父子吗？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
也许，我突然温暖的爱会让您不适应，但是，您得习惯，因为我是您儿子。
陪您走下去，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爸，我爱你。
如果有人跟我一样，不善于把对父母的爱表达出来，那就赶紧改变自己，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她们心里，没有人的位置可以抵过你。你永远是他们这辈子最自豪的杰作。去表达你们的爱吧，这将会是世界上最无瑕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