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非•主题写作第九期【梦】
(一)
清晨,太阳像刚过门的新媳妇,羞答答地露出了红扑扑的半面脸来,撩开了清纱似的薄雾。早起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叽叽喳喳,游荡在村子的各个角落。
“快来看,那儿有座新院子!”小嘎子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激动,大声说着,并用手指着鹊桥南边。
只见一座崭新的院落矗立在村西头,废浪底小河东岸靠近鹊桥拐角的空地上。院落围墙是用水泥石子做的空心砖垒砌起来的,墙顶盖了一层青色的瓦。朱红的大门敞开,可以看到正屋的墙壁是红色的砖头垒砌,屋顶也是青色的琉璃瓦。比起高家村村民的土坯房,茅草顶,显然要豪华了不少。倒是陈家村有几家最近几年做生意,盖起了新房,和这院落是差不多的。
只见,六十多岁的夫妇两个人,院落门口东侧的土井边洗菜。老爷子双手一上一下从井汲水,老太太蹲在井边,仔细地摘着菜。
孩子们很是好奇,看过老夫妇,又都伸长了脖子向院子里瞅瞅。
只见院子内好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或者簇拥着坐在一起聊天,或者追打嬉戏,院内不时传来年轻姑娘们的欢声笑语。
“孩子们,过来玩吧!”老妇人对着马路上的孩子微笑着,热情邀请他们到家里玩。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有人邀请去那个神秘的院落中玩耍,孩子们求之不得,呼啦啦都涌进了这座新院落。
“梅子,给孩子们拿些吃的来。”老妇人对围在一起说笑的六个姑娘们说。
姐妹中个子最矮、最瘦小,脸蛋黑黝黝的、眼睛大大的姐姐应声起来,进了堂屋,很快就端着一瓢瓜子儿出来,将香喷喷的瓜子儿分给孩子们吃,人人有份。
调皮的男孩子们和六个姐妹们一起,尽兴地玩耍了一整个上午。等到午饭时分,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各自回家。
(二)
孩子们回家,把看到的一切说给家长听。
很快,整个高家村就知道,一夜之间,高家村的村西头鹊桥边上新增了一大户人家,有六个待嫁的女儿,他们家境看上去不错的样子。
高家村,总共一百多户人家,因为贫穷,很多大龄宜婚男子依然单着,这个消息无疑是这些单身的男子的福音。村民们给这个院落起来一个名字“媒仙居”。
当天下午就有单身的男子到媒仙居提亲,老夫妇俩说,只要孩子们彼此相中,给一些彩礼,择日迎娶就可以了。
不到一天的功夫,六个姑娘,已经有五个姑娘都名花有主。高家村的男子们,已经按照双方谈好的彩礼数额,将彩礼如数送到了媒仙居老夫妇的手里,就等着择日迎娶。
仅剩下最小的梅子,刚满20周岁,个头矮小瘦弱、脸蛋黑黝的,俏皮活泼,古怪精灵,暂时还没有与村中的男子达成婚约。
高家村,还剩下2名大龄男子没有婚娶,那就是村中最贫困的冯家两个兄弟。
看着之前单身的男子都找上了媳妇,冯子谭心中不免着急了起来。他与年迈的母亲商量着说,剩下一个梅子,长相周正,人也机灵,只是个头太矮、人太瘦,似营养不良一般。如果老夫妇两个同意,彩礼少些,那也可以迎娶回家。
话说这冯子谭本不应该是大龄的剩男,因为他五官端正,干起农活儿也是舍得出力气的人,乡亲们对他的评价也是比较高的。早几年,村里面的人给他说了几个对象,其中一个长相不错的女子相中了他,彼此也都欢喜。可是,冯子谭总以为他这么穷,女子相中他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所以,他就派人打听姑娘家的情况。冯子谭打听清楚了,女孩子初中毕业,是一个勤劳懂事的好姑娘。可是,哪个未出嫁的女孩子希望被男人打听。女孩子得知后,断然拒绝了冯子谭。冯子谭后悔莫及,死命地挽留,可惜那女子毅然决然不给机会。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给冯子谭说媳妇。
这不,已经30岁了,冯子谭还依然单着,与母亲相依为命。
这次有了机会,冯子谭根本不敢再去打听,只要媒仙居的姑娘和老妇人家愿意,他就要把姑娘娶回家。
是夜,晚风习习,一轮圆月悬于高空,淡淡的月光倾泻而下,映在鹊桥下废浪底的河面上,像撒了一河的星星,一眨一眨地看着冯子谭。冯子谭独自一人斜靠面在鹊桥石栏杆上,注视着湖面,忽见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河里的一条小船上,对着他微笑。姑娘向冯子谭伸出一只手,冯子谭连忙也伸出一只手拉着姑娘从船上走到岸边来。姑娘与冯子谭并排靠在鹊桥上,仰望星空,虫儿低吟,晓风呢喃,此起彼落,相互缠绕,思绪万千……
一早起床,梦中幽会的景象历历在目,冯子谭不禁笑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无比兴奋地拉着他年迈的母亲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到媒仙居正式提亲。
冯子谭和梅子一见面,相互一怔,就像曾经认识了一般,说说笑笑。媒仙居的主人大概也希望快点把这个最小的姑娘嫁出去,所以,也没有多要彩礼。冯子谭当场就把彩礼点给了老夫妇。就这样,梅子和冯子谭的婚事定下了。
很快,高家村迎来了声势浩大的集体婚礼。六对新人被从媒仙居迎娶回家。从此,高家村,当婚的大龄青年,全部都结了婚。
第三天,六对新人相约回娘家。然而,媒仙居早已不知去向,留下一如过去空荡荡的一片盐碱地,零星的几株草儿坚强地生长在硬硬的土地上,瘦瘦的、长长的、柔柔的,随风起伏和摇摆着。
(三)
梅子又矮又瘦,一脸的稚气和茫然,懵懵懂懂就嫁了人。不管梅子如何想,也无法改变这个既定的事实了。嫁了人,就要好好地给人家当媳妇。
梅子是幸运的,冯子谭对小娇妻充满了关爱,重活儿、累活儿都不让梅子干,梅子负责跟着他一起出入就可以了。两人自从结婚,一起下地干活,赶集买菜,做饭,在村里面溜达,全然是幸福小夫妻的模样。
冯子谭的妈妈逢人就夸儿子和儿媳妇是多么的恩爱,并不在乎别人背地里指着他们的脊梁骨,说她儿子没有本事找个本地的媳妇,买个外来的媳妇有啥可骄傲的。冯子谭的妈妈想,明明是高家村的媳妇,为何说是外来的妹子呢?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很快,梅子怀孕了,冯子谭更是宝贝着她。正当秋忙,冯子谭一边忙着地里活儿,一边回家给梅子准备一些好吃的,他累并快乐着。
突然,有一天半夜两三点钟,冯子谭家里一片哭声。村民们听见哭声,赶紧到他家里看看情况。原来,冯子谭半夜猝死,梅子和冯子谭的妈妈哭作一团。
马村医把手放在冯子谭的鼻子上试一下,全然没有呼吸。过一会120急救人员赶到,一番人工呼吸和忙乱抢救过后,无奈地摇摇头。一块白布,从脚到头将冯子谭蒙上了。
梅子小小年纪,刚结了婚,怀了孕,却又转眼成了寡妇。
听村里长者说,冯子谭的父亲也是突发心脏病猝死的。当时,冯子谭才两岁,就这样,冯子谭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如今,变成了年迈的母亲与怀着孕的媳妇相依为命。
“妈,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我被媒仙居的大娘骗出来的,已经出来有一年了。我想回家一趟,过一段时间再回来。好吗?”梅子知道婆婆刚刚失去儿子,很难过。她思家心切,却也不敢强行离开,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婆婆。
“我儿子刚走,你狠心要走吗?你肚子里还怀着我儿子的血肉呢。怎么,也得等到孩子出生了再走吧。”冯子谭的老母亲流着泪,哀求着梅子。
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梅子与冯子谭也算是“真心相爱”的吧,梅子还真的难以狠下心来,绝情地离开。
有一天,一个从媒仙居嫁过来的姑娘,丢下几个月的孩子,不见了。这家人动员了几个村中的人一起寻找,总算找到了这个偷跑的姑娘,然后狠狠地打了一顿。听说,姑娘的腿都被打残了,大概一时半会儿不能再逃跑了。
梅子日思夜想回娘家的路变得更是遥遥无期,越发没有了指望。当晚,梅子早早吃了晚饭,告诉婆婆说身体不舒服,然后就早早上床睡觉了。
一年前,梅子在娘家的时候,怪罪妈妈重男轻女,总是把好吃的、好穿的都给弟弟,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所以,在家的时候,她总想着离家出走,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这一出走,又特别想家。不知不觉,梅子就来到了娘家门口。爸爸妈妈看到梅子,搂着她大哭一场,并说:“梅子,这一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我们到处找你,找不见你。你可回来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再也不打骂你了。”
弟弟也赶紧把自己珍藏了半年的糖果拿来给梅子吃,梅子拿着弟弟给的糖果,感觉特别甜,好吃极了。
妈妈拉着梅子的手,盯着她的脸蛋儿仔细瞅个不停,心疼地直流泪。
梅子开始给爸爸妈妈讲述这一年,她遇到的事情。从她在地里割草的时候遇到媒仙居的大娘,大娘说可以带她到一个富裕而美好的地方去,有漂亮的衣服穿,有香喷喷的美食吃,还有酷酷的车子开,房子也是敞亮的砖头房。如何翻山越岭,无数次转乘车,终于被带到高家村,再到被逼嫁人等等事情,一股脑儿给爸爸妈妈全说了。妈妈心疼她小小的年龄就嫁为人妇,还怀了孕,竟然又死了老公。叮嘱梅子说:“梅子,我的孩子,你受苦了,这次回来,再也不要离开爸爸妈妈了,好吗?”。梅子说:“妈,我好不容易回来,再也不出去乱跑了,惹你着急。”
说完,母女俩搂着头痛哭起来。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吓得梅子连忙从凳子上弹跳起来:“妈妈不好了,他们追赶过来了。快,找地方让我藏起来。如果他们找到我,肯定会狠狠地打我的。”梅子又着急又害怕,吓得哭了起来,可是双腿根本不听使唤,任凭梅子用力蹬着双腿和哭喊,也无法移动一丝一毫!
醒来,清晨的阳光,红光四溢,把整个卧室照得通亮。婆婆已经起来,正在为她准备早饭。
(四)
话说这冯子峰的父亲与冯子谭的父亲是亲兄弟俩,冯子峰从小跟着父母亲在煤矿工地附近居住,父亲在他十七八岁快要成年的时候因为矿难去世,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同一年也随着父亲去世了。冯子峰就接了他父亲的班,继续在煤矿当一名工人。
冯子谭去世这一年,冯子峰回到冯子谭家中一起过年,也算尽一份叔伯兄弟的情分。在往日,冯子峰就留在单位上班,与单位同事过集体年。
这回家过年,冯子峰看到怀孕6个月的弟媳妇,瘦小孤苦,不免心生怜爱,就额外多照顾了一些。谁知这梅子见哥哥如此爱护,想着自己寡妇一个,受了村中人不少的白眼。索性跟了哥哥吧,只是不知道哥哥能否接受腹中的孩子。
那晚梅子把冯子峰叫到屋子里问道:“哥哥,我愿意嫁给你,你愿意娶我和这个孩子吗?”
冯子峰从小身体不好,瘦弱地很,个头也不高,一直没有姑娘看上他,所以一直单着。冯子峰比冯子谭大2岁,那年他32岁。男大当婚,冯子峰何尝不想,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体不好,也怕连累姑娘,早就做好了当一辈子单身汉的准备。梅子突然问起,反倒让冯子峰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愣是没有蹦出一个字来。
“哥哥,那也就是你不嫌弃我,愿意娶我,是吗?”梅子紧接着继续问。
冯子峰连忙点头。
“我知道了。我给妈妈说这事儿。”梅子转过身对冯子峰说,“峰哥,你就在我屋子坐着,当我回来。”
梅子拖着笨重的身体到了婆婆的卧室,艰难地坐在婆婆的床边说:“妈,子谭去世也快半年了,我这身子也越来越笨重了。咱们也需要人照顾。我喜欢冯子峰哥哥,就让他娶了我,照顾我们全家吧。”
冯子谭的母亲突然哭泣起来,这个事情她也想过,只是自己的儿子去世了,却把儿媳妇让给大叔子,她过不了心里头这道坎儿。再说了,冯子峰也是有工作的人,是否能够看上梅子,或者愿意抚养冯子谭的遗腹子,她也未可知。所以她想过此时,只是一直未说过此事。今天梅子提起此事,大概是梅子有把握能成。所以,梅子婆婆也就愿意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吧。良久,冯子谭的妈妈点了点头。
于是,梅子嫁给了冯子峰。
他们没有敲锣打鼓去迎娶,梅子和冯子峰直接住到一起,领了结婚证,就算成了亲了。
(五)
梅子算幸运的,冯子峰对她嘘寒问暖,甚是体贴。过年返回单位前给了她一些钱,让她与冯子谭母亲一起生活,不要亏待了自己,随后,每月冯子峰都会给梅子邮寄一些钱,足够他们娘俩日常开销。
很快,梅子临产了,冯子峰特地请假回来照顾梅子坐月子。梅子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冯盼。
转眼,梅子离家已经快两年了,她越发想念爸爸妈和弟弟。她想到偷偷地逃走,大概六个姑娘中,她最有条件成功逃脱,因为家中只有不到一周岁的女儿和一个年迈的婆婆。梅子看着熟睡中的可爱的女儿,想想冯子峰对自己不薄,也就打消了逃跑回娘家的念头。梅子想,如果回去,也要和冯子峰一起回去。
有一次冯子峰回家,梅子说:“子峰,我二十岁出来,至今也有两年了,很想我的爸爸妈妈,你能让送我回趟娘家吗?”
“回你娘家是一定要去的,你看能不能晚几年?”冯子峰本来是打算请假带着梅子回她S成老家的。可是,前段时间村上跑了一个媳妇,不免让他紧张了起来。
“那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梅子问。
“我们生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我就带着你一起回去。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去,你看可以吗?”冯子峰用征求的口吻问梅子,“现在,我发的工资也都给你们,日常用度,吃喝,也都由着你们的。咱们的日子比不上富裕,比村上其他人家还是要好一些的。我们再攒点钱,给你的爸爸妈妈多买一些东西。”冯子峰非常诚恳地解释,梅子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很快,梅子又怀孕了,怀了冯子峰的孩子,并顺利产下一子,取名冯飞翔,寓意,他可以任意飞翔而不受拘束。
按照约定,儿子冯飞翔一周岁的时候,梅子和冯子峰带着他们全家四口,千里迢迢,来到了S诚梅子的家。
梅子临走前,六个姐妹中的一个,悄悄地和她见面,劝她趁着这次回家,就不要再回来了。
冯子峰和梅子进入S城,来到梅子娘家的那个山沟里。村里交通不便利,人们着装破旧,清一色的土坯房子,明显的落后和贫困。
梅子和冯子峰穿着漂亮的衣服,领着两个孩子拿着很多东西出现在山沟沟里,俨然金龟婿上门。梅子的爸爸妈妈,看着提着大包小包且穿戴整齐的冯子峰一家,有惊喜、有愤怒,不过,很快变为热情,忙着招呼冯子峰全家进屋。
梅子的父母亲,对这个女婿还是满意的。在以土地为生存根本的农村,冯子峰有一份工作,这就比其他人强。梅子离开家的四年,没有受到什么苦,这也算是幸运的。
梅子全家在S城的娘家呆了五天,然后,他们一家四口返回了高家村。
(六)
日子就这样缓缓地流淌着,梅子在家照顾庄稼地及两个孩子上学和日常起居。冯子峰在外工作,每个月回家一两天,日子过得平淡而又惬意。
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正是大批农民工进城打工,日子逐渐富起来的时候。梅子看着那些去南方打工的邻居们,一个比一个能赚钱,一个比一个穿得得体漂亮。他们说着外面的大千世界的新鲜事儿,说着新式的恋爱自由……这一切点燃了埋藏在梅子心中太久太久的压抑和渴望,梅子开始焦躁了起来。
冯子峰所在的挖矿工地,因为煤矿逐渐开采完毕,工人被逐批遣散回家。冯子峰也在四十五岁那年,被遣散回了农村老家。
“你看,他们到南方打工的人,赚了不少钱。我们村也有很多出去的,我也想出去打工赚些钱,补贴家用。”冯子峰回家,正好给了梅子外出打工的理由。
“你要想去,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也好。”冯子峰想着自己没有了经济来源,全家仅靠几亩薄田度日,显然是不行的。再说孩子们大了,早就放下了戒心,不再对梅子有任何的提防心理。如果梅子愿意,他更愿意支持梅子的决定。
就这样,刚过三十三的梅子,正值青春大好年华,跟着村中其他的人们,一起南下打工。
南方的这座城市,高楼大厦林立,宽阔的马路纵横交错,来往行人装束打扮都是那般时尚得体,这一切让这个在山沟里或者农村生活了三十年的梅子大开眼界,并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梅子工作的D厂,做各种服装,主要是童装。工厂内多数都是女工,零星几个男工。工厂按照记件计算工资,为了多赚些钱,梅子总是加班到车间熄灯才下班回宿舍。
那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同厂的电工从后面叫住梅子,与她一起边聊边回宿舍。
男子叫谢山,那年35岁,比梅子早两年到D厂。
此后,白天,谢山借着工作之便,经常去找梅子聊几句;晚上加班,谢山主动送梅子一程。两个异乡人,在这漆黑的夜晚,诉说着各自生活中的诸多不堪,一来二往,生出情愫来。
那一晚,谢山突然拉起梅子的手:“梅子,我喜欢你。”
梅子的心怦怦直跳,她何止是喜欢谢山。她无数次在梦中想象着谢山能够告诉她,他也喜欢她。她愿意放弃一切,跟着他走。她一直在等待,在等待……
谢山把梅子向自己的怀里拉,梅子并不躲闪,顺势转身到谢山的怀里,眼睛望着谢山,并未作答。
谢山低头亲吻着梅子,梅子情不自禁与他亲吻起来。梅子全身的热血就要沸腾了一般,她紧紧地抱着谢山,这么多年来。她从小都渴望的恋爱自由、美好的生活,而一路走来,她终究没有选择的自由。她无数次梦中渴望,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让此生不再有遗憾。现在,她爱的人爱她的人就在眼前,不是大他十二岁的有些力不从心也让她逐渐厌倦的老公,而是与她同龄,身体强壮,而又青春活力的爱人,她又如何能拒绝呢?
他们拥抱得越来越紧了,喘着粗气,热烈地亲吻起来。梅子任凭谢山那有力度和温度的双手,非常不老实地在她的全身抚摸着。
他们躲到工厂的一个黑暗的角落,梅子已经能够感受到谢山那强烈的爱和旺盛的精力,她也感觉到难以自控的疯狂事情就要发生了。她想停止,可是,这是她渴望了这么久的爱,她不想停止。她闭上眼睛,由着谢山横冲直闯一番,尽情享受这一生第一次酣快淋漓的爱……
“那谁,深更半夜干什么呢?赶紧回宿舍睡觉!”工厂警卫拿着手探灯照了一下衣冠不整的他们,赶紧把灯光熄灭,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谢山和梅子浓烈的欢愉被这一声呵斥吓得全无,只剩下紧张和害怕了。他们刹那间感觉到自己完蛋了,一但被单位抓到,不仅工作没有了,家里人也知道了,以后如何做人呢?他们紧张地快速整理衣冠,转过身。警卫早已不知去向,留下还在原地胆战心惊的他们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们拍拍自己的胸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谢山说:“他们都走了,没事了!”
他们匆匆分别,各自回宿舍。第二天照常上班,一切都像从来没有发生的一般。
也许,在这距离家很远的地方,他们在这个城市工作,而又不属于这个城市,一个个孤孤单单的灵魂,太容易发生一些意外了。再说了,谁又在乎他们发生的那些意外呢?也许最在意的,是他们自己,以及他们最亲的人们吧。
自那以后,他们虽然厂区内有所收敛,然而他们还是禁不住经常约会,偶尔来一次酣快淋漓。
(七)
转眼,在外工作有一年的时间了。到了过年,各自启程回家的时候了。
临别前一晚,他们相聚一谈,坦诚了各自的家庭情况。
谢山说,他与妻子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结婚前并不知道妻子是什么样的人。结婚后才发现,妻子性格暴躁,日常通话,彼此说不了两句就彼此指责了起来。平日,妻子在家里,经常口不择言地骂老人。他出门打工赚钱,他妻子本该在家里照顾好孩子,孝敬老人的。可是,她除了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外,其余的事情都是谢山的父母亲去帮衬着,家里整日鸡飞狗跳。虽然过年,谢山想念孩子,想念父母亲,想回家,可是,他又的确对那个家有太多的不愿回。他早就有了离婚的念头,只是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梅子说,她的老公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比她大十二岁,身体不好。对她还是不错的,家中事情基本由着她。但是,冯子峰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她想要的家。所以,他们的婚姻在梅子的心中,只是一场骗局、沉重的枷锁,她早已厌倦,也早已想逃离。只是,因为孩子,因为还念着冯子峰对自己那丁点儿的好,未能狠下决心离婚。
他们约定各自回家,结束那一段早已厌倦了的破碎的婚姻。爱情、渴望、爱而不得的遗憾之情等等,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刻叠加并如洪水般涌来,那一夜,成为他们人生中,迄今为止心贴得最近,最酣快淋漓的缠绵。似乎这一别,是否能够见面未可知,再见又不知道是何时。
(八)
过年回家,冯子峰亲自到车站将梅子接回家。到了家中,冯子峰让梅子多休息,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做梅子最爱吃的鲫鱼汤、王老五香肠等等,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然后一家四口围坐一起。
“妈妈快吃菜,爸爸说你快回来了。和我一起特地到集市上买你最爱吃的菜呢。”女儿冯盼说,说完,连续夹了好几筷子菜放在梅子的碗中。
梅子整个吃饭过程言语很少。冯子峰这一年又老了很多,但是对她的关心似乎更加浓厚了,处处宠着她,由着她。想好的离婚事情,梅子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就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着饭。
“梅子,赶了一天路,肯定是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吧。”冯子峰给梅子铺好床,让梅子躺下,帮她脱掉鞋子,给她盖好被子,然后离开。
被子是梅子回来前几天刚在太阳底下晒过的,松软舒适带着太阳的清香味儿。大概的确是旅途劳顿,梅子不觉进入了梦乡。
谢山回到家以后,进了家门,放下行李,顾不得吃饭,就拉着妻子就谈离婚的事情。
谢山的妻子破口大骂,与谢山大打出手,撂下狠话说:“离婚可以,两个儿子都归你,你给我十万。”
九十年末,十万元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无疑是天文数字。然而,谢山为了与又疯又虎的妻子离婚,也为了早日与梅子在一起,咬牙答应了。谢山就这样与妻子离婚了,带着两个儿子和十万的债务离婚了。
谢山离完婚以后顾不得在家里多呆,循着梅子给的地址,赶过来找梅子,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快点告诉梅子。再说了,他也害怕梅子反悔。
当谢山找梅子的时候,梅子正在家门口陪着孩子聊天晒太阳。一看谢山过来,梅子赶紧跑过去问道:“你咋过来了!”
“咱们不是说好了,回家就离婚。然后我们结婚吗?”谢山说。
“我还没有和子峰说好呢。你要等一等!”梅子说。
“我没有时间等了。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一起回去过年呢。”谢山说。
“那我偷偷地跟着你走吧,你村东头等我一下。”梅子折返回家,稍微收拾一下行李就跟着谢山走了。
他们还没有到谢山的家门口,就看到一个女人蓬头垢面,对着谢山扔石子,嘴里骂着:“负心汉,该打!负心汉,该打!”谢山领着梅子绕过那个疯女人。
“那是谁?”梅子问。
“那是我的前妻!你看到了吧,脾气很大,又疯又傻。”谢山说。
过年这几天,谢山和梅子根本不敢出门。疯女人就堵在门口,见到他们,不是拿着石子,就是拿着棍子追赶他们,还不停地谩骂着:“负心汉,该打!贱女人,该打!”
梅子在谢山家中呆着,不敢出门,像贼一样,整日胆战心惊,她怕村里人背后里骂,也怕疯女人追着骂。
有一天早上,谢山出门,忘记关闭大门。疯女人进来了,拿着一根木棍见到梅子就开始打,边打边说:“贱女人,该打!贱女人,该打!”梅子想跑,可是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任凭自己被疯女人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妈妈,妈妈,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你怎么了?”冯盼站在梅子的床前,一边用手轻拍着梅子的胸口窝,一边叫着她。
梅子醒来,闭着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梦中被追打和骂的惊魂还未定下来,梅子心底默默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亏是个梦!”
(九)
“吃晚饭喽!”冯子峰一边向堂屋的桌子上端菜,一边招呼他们母子三个过来吃饭。
饭桌上,梅子给两个孩子夹菜,冯子峰给梅子夹菜,孩子们给梅子和冯子峰夹菜。一家人一起热闹闹,其乐融融。
晚饭后,冯子峰让他们去休息,他自己一个人快速收拾了碗筷,督促孩子早些上床睡觉。冯子峰自己也仔细洗了澡,然后早早上床。
梅子躺在床上,脸对着墙壁,并没有因为冯子峰过来,而转身。冯子峰躺在床上,侧身,用左手轻轻地拨动着梅子的肩膀,想把她转过来,梅子抖掉冯子峰的左手说:“今晚累了。早点休息吧。”冯子峰收回左手,平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梅子还在想着刚才的梦,想着一年来与谢山之间相处的甜蜜的一幕幕。如果没有孩子的羁绊,如果没有彼此对方的爱人羁绊,如果他们可以在十六年前就相遇,如果……是不是他们就可以抓住爱情?然而,现实竟然是这样子。
梅子想,如果她离婚了,她也许有了爱情,然而她的一双儿女恐怕以后就难以见面了,并且以后,她要去与谢山一起抚养他那一双不满十周岁的两个儿子。
她也听说了,谢山的妻子,脾气暴躁,整天骂骂咧咧的,所以两个人感情一直不好。谢山出去打工,是赚钱养家糊口,也是在逃避日日在家里的争吵。
前几年,高家村的黄显到海南打工赚了一些钱回来,死活要与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玉娟离婚。玉娟辛苦抚养着两个孩子长大,精心伺候着黄显的爸爸妈妈,竟然落得个别抛弃的下场。黄显与玉娟离婚了,然而玉娟从此就疯了。黄显平日里并不照看两个孩子,突然要照看两个孩子,也是为难得要死,他接连找了几个保姆都不中用。现在,一双女儿不好好上学,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算是废了。好好的家,弄得七零八落,没有个家的样子。她不希望谢山的妻子疯了,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不能见到妈妈。她不希望两个家庭,因为她和谢山的“爱情”而变得破碎不堪。
冯子峰虽然年龄长了梅子十二岁,然而自结婚以来,没有给梅子一点气受,凡是由着梅子。梅子想,爱情和家庭,总是要选择一个的,又何必强求事事完美。也许,梅子和谢山现在渴望的所谓“爱情”只是“希望而未能得到的”一种虚妄。梅子想,也许我们结婚了,也未必就是最幸福的圆满的爱情,摆在他们面前的,那是另一条长长的路,一条充满位置,一条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路。
整整一夜,梅子辗转反侧。
天亮了,冯子峰蹑手蹑脚地起床,并将被子轻轻地盖在梅子的身上。梅子依然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此刻,她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