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识花蜻蜓
01.
课程结束，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小枫关上电脑，台下的人陆续走过她的面前，低头礼貌地对她说：“辛苦了。”
她望着那一个个拿着文件夹，表情镇定，脚步轻快的职员，有一瞬间的恍惚。曾几何时，他多么想像他们一样，在熠熠生辉的某幢大厦的十几层楼里，穿着得体的职业装，拥有一个自己的电脑桌。
“夏小姐，请喝咖啡。”王路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前，手举咖啡，脸上挂着的伸士微笑，和以往判若两人。
咖啡没有加糖，她轻啜一口，是她熟悉的口味，应该是他特地为她准备的，他是个细心的男人。
回到家，她收到了两条信息，一条是她本次的课程费用汇款，一条是一张飞往美国的飞机票，邮箱里还有一封新邮件，她出国进修的申请，公司已顺利通过。
手机响起，王路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在她耳边轻轻环饶，她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脏急踞跳动的声音，但仍不动声色地挂掉了电话。
王路是她两年前参加职业规划演讲时遇到的，那一天，她在台上口若悬河，光彩照人，下台时，却不慎踩空楼梯扭伤了脚。
众目睽睽之下，她正为自己的难堪无地自容，抬头却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向她走来，在众人齐刷刷的注视下，扶起她优雅地走向后台。
就是那样的举手之劳，让她脱离困境，在原本可能受到嘲笑时，她分明感到了背后一大片羡慕惊讶的目光，这使她感到一种在水深火热里，淋了一场大雨之后的酣畅。
自那以后，王路就经常约她吃饭，送她礼物。她明白那炽热的眼光，和当年的自己多像啊，一种无惧深渊的幼稚与坚定，一种极度乐观的勇气与痴迷。
只是，最后不过是她一个人悲壮的独角戏。
02.
夏辰是她的大学同学，有着一张和他名字一样干净冷俊的脸。他的声音温暖而明亮，唱起歌来，仿佛刚发出嫩芽的杨柳，撩拨心头，清新脱俗。
她日日经过音乐社团门口，将那丝毫不能抵抗的声音烂记于心。然后在一阵收工的杂乱声中，落荒而逃。
有一次，社团招新。她辗转反侧，心里又喜又怕，就像自己被拉上了战场一样。在室友的鼓动下，她终于和几个应聘者一起敲开了那扇门，却在试音中，因五音不全被刷了下来。
那一刻，她像被扎进钉子的皮球，瞬间就瘪了。但第二天，又打起精神，吃力地向前滚动着。
学校里所有的大型活动，几乎都有他们的身影。小枫每次都挤在前面，挥舞着荧光棒。看到夏辰上台时，她的脸上一时盛开大朵娇羞的花瓣，两只眼睛如两颗璀璨的宝石镶在上面。对着台上的偶像，想大声尖叫，又怕被他看见失了形象。
她一边闪躲，一边靠近。进退不能时，才懂，原来爱情是如此捉弄人，叫人伤不能流泪，乐不能出声。
看着他身边围绕着的女孩们，个个花枝招展，千娇百媚，她的心，就愤愤不平，疼痛不已。
她要如何才能走进他的生活？如何能引起对方注意？小枫边想边甩头，难道爱情真像室友所说，它不是什么天作之合、缘分使然，而是一场需要斗智斗勇的大戏？
03.
有一次，她在校门口接到了一张小广告，是一家新开的舞蹈班，她看着图片上那纤细柔软的身姿，突然像看到了希望般移不开眼睛。
那个暑假，她在超市做促销员，卖了二个月的酸奶，天天控制饮食，足足减了八斤体重。
之后，她用挣来的钱报了舞蹈班，用三个月的时间，给自己一次接近他的机会。
元旦晚会上，他的一首古风歌曲，曲风婉转，意境美妙。她在他的身后，一袭红衣，满面笑靥，旋转自如，舞姿谄媚。
一曲结束，台下突然有人喊道：在一起，在一起。尖锐的音调之下，人群开始骚动，紧接着欢呼声和起哄声，如海上的波浪，在礼堂上空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小枫双手冒出了细汗，手足无措时，被一双大手拉着退下舞台。她的心脏跳动得厉害，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他节奏的喘息声，惹得她脸红耳赤，不得不挣脱他的手，逃进了更衣室。
当天晚上，他便向她表白了。
在操场寂静无声的星空下，他弯着腰，薄薄的嘴唇飞快掠过她的脸颊，她屏住呼吸，感受着电流奇妙地传遍她的身体，脚底如踩了棉花般松软。
她第一次爱上一个男孩，第一次心中仿佛住进了一只孔雀，每见他一次，就雀跃着开一次屏。
她帮他买早餐，在一杯奶茶上面插入两个吸管。她偷偷攒钱，想在他生日时，送他一把更好的吉他。
她拎着一大袋饮料，挤在人群中为他们鼓掌、欢呼，表演结束后，心甘情愿地等着帮他们收拾残局。
她将他的衣服鞋子背到宿舍，晚上蹲在水池边清洗，比洗自己的衣服都细心。
衣架上随风飘扬的男式衣物，每一处都沾染了他的气味，她把自己的衣服挂在旁边。一阵风吹来，衣服打情骂俏般相互碰触，这个画面，给她一种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的错觉，让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辈子。
有时候，他们也吵嘴，但只要看到她生气，他就会冲上去把她狠狠地抱在怀里，一句句地说：我错了，我错了。这个时候，小枫总是忍不住，小鸟依人地双手环住他的腰。
04.
张爱玲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但她的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小枫爱夏辰。她深刻感受到那种张扬又小心翼翼的欢喜。
她愿意为他节食，为他逃课，为他洗衣，为他送药，为他穿上黑色丝袜，为他解开内衣背扣。
他说他爱她，她深信不疑。
当朋友告诉小枫，发现夏辰和另外一个女生很亲密时，她都一笑而过，甚至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帮他辩解。
当她很久没有见到他时，她会偷偷地到社团找他，看到他身边那个长相一般，身材微胖的女孩，她便放心地退出来，仿佛，她已不战而胜。
她相信一个在睡梦中，都喊着自己名字的男人，一定是爱她的。
她相信那个在电话里，为她唱歌哄她睡觉的男人，一定是爱她的。
可是，她记得安妮曾经说过，如果那个男人爱你，他的眼睛里就有疼惜。如果不爱，就只有欲望。
当他躺在床上懒散地对她说：来，上来。当他无意中挑逗：“我就喜欢你这样，听话又懂事。”当他在她的身体里喷薄而出，当他背过身子打起呼噜，当他的肩上还清晰地落着深浅不一齿痕，当她的眼泪沾湿枕巾，他却浑然不知。她心里曾经如石头般坚硬又高大的信念，突然瓦解，碎成一片一片。
她说：“分手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追问她原因，语气由开始的不屑一顾，渐渐变得好声好气，甚至低声下气，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望着沉默的小枫，一脚狠狠地踹在门上，甩起衣服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枫多想在分手之后，也潇洒地扭头就走，可是她却像身负千斤重石，一步也挪动不了，任他吼，任他叫，任这个男人，在她眼前变得狰狞，揉碎他所有以往完美的形象，从此一去不返。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忘掉他。
05.
爱情是容易被怀疑的幻觉，一旦被识破就自动灰飞烟灭。
从此以后，小枫就一头扎进了学业里。考证书，打辩论，写论文，上驾校，她让自己变得很忙很忙，忙到看不见周围亲昵的情侣，忙到听不到广播里的歌。
闹钟响起，小枫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今天是周末，她不用上班，虽然昨晚没睡好，但她还是离开了床，准备全新的一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了。
门铃敲起，王路拎着几个袋子走进屋里，仿佛带进了一片阳光，使整个家里开始温暖欢快起来。
他说，他会几个拿手的菜，今天一定要做给她尝尝。
她望着那个在厨房忙碌的男人，不禁心头一软，身心轻快起来。
饭做好了，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一个公主蛋糕跃然眼前。
他轻轻说：生日快乐。
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打拼，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旅行，她差点忘了心动是什么感觉，惊喜是什么滋味。
她好久都没有过过生日，有时是大意忘记了，有时是故意忘记了。
她想起她刚认识王路的那段时间，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说笑，一起路步，讨论工作，那时候他们是轻松快乐的，那时候，她以为他不过是个小职员。
一切的改变，都是在她发现，王路竟是那个众人口中连连称赞的公司老板时而发生的。他的能力让她退缩，他的优秀让她克制。她怕他们的来往，本来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游戏。
他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蜡烛点燃，他催她许愿，在微弱的光晕对面深情望着她。
这几月以来，她看到了王路叱咤风云的一面，看到了他认真严肃的一面，然而，像现在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样子，才最她无法抗拒。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闪现出王路的笑脸，他伸出的手，他真挚的眼睛，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那一刻，她突然失去了斗志，突然想做一只弱不禁风的小动物，被人轻抚，抱在怀里。
小枫走过去，突然拥住了他。
去他的孤傲，去他的出国，去他的卑微，去他的心魔，去他的天长地久，此刻，她就想此刻拥有。
就想去疯，去爱，去享受，哪怕会哭，会恨，会悔不当初。
她好想要切切实实，有血有肉的生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