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胸中有风云

眼看程枫就要毙命当场！尚风云心中不忍，手一翻，正想改点程枫的穴道，忽然侧后传来凌厉的破空之声，急忙将天机扇收回向后一格，借势飞出，转过身一看，却见对面十丈开外一个矫健的青年，手中握着一柄长刀，正斜指着自己，神色严厉！

此人竟在十丈外，凭长刀的破空之声逼退自己，救了程枫！

难怪自己一直觉察不到有人在身后。

尚风云眼睛眯了起来，将天机扇轻轻摇了摇，双脚一前一后，凝神屏气。

程枫终于醒悟过来，见到那人，不由大喜过望，喊了一声：“沐羽！”

沐羽却并不理睬，仍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尚风云。

尚风云的天机扇仍轻轻摇着，四周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不光没有声音，连风都没有！

那天机扇号称可以吞吐风云，此刻居然连一丝风都扇不起来！

风到哪里去了？难道被天机扇藏了起来？

那沐羽仍是纹丝不动，紧盯着尚风云，劈空刀的刀尖微微颤动，刀面映着天空几片白云，正缓缓掠过。

那白云变幻着身形，忽然一朵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对面一股无比强大的风势挤压而来，好像风曾压缩成了一团，又瞬间朝着你爆开。尚风云终于发动了他的绝招——压风式。

极静，而极动。

极空，而极满。

极柔，而极迅烈。

风势未至，而四周竟似已不存在。天地只剩一个沐羽，转瞬间也将被风所吞灭。

好个沐羽，丝毫不惧，竟然大吼一声，腾空跃起，将劈空刀举过头顶，对着风势就劈了下去！

那劈空刀是何等的兵刃，劈在风上，那风突然就散了，立时弥漫开来。尚风云像利箭一般飞过来，越过劈空刀，天机扇拍向沐羽的天灵盖。

沐羽已来不及回刀防守，危急时刻一个仰身翻起，双腿夹住劈空刀，竟将劈空刀从背后击向尚风云。

尚风云一击不中，跃过沐羽，大笑一声，竟头也不回地走了。人在半空越走越远，几句话却无比清晰地传来：“不愧是当日借雷电一招击退沙千伤的勇士！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下次再领教勇士的高招！”

程枫见沐羽几乎可以与尚风云战成平手，大喜喊道：“你从何而来？两年不见，沐羽兄武功竟然进展到如此地步，恐怕我已经是望尘莫及了！”

沐羽把眉毛一扬，仍不理他，却对着唐笑施了一礼：“原来唐姑娘是唐一鹤的后人，失敬失敬！”

唐笑道：“我也是方才知道小时候一直教我拈花指的是唐一鹤。这身份有何用？徒教人添烦恼。”

沐羽道：“唐一鹤天纵奇才，唐姑娘必定也是兰心蕙质，刚才那拈花指实是惊天动地。只可惜唐姑娘似乎经脉有亏，每出指必伤自身。而且出指越厉害伤自身越重，不知是何缘故？”

唐笑道：“我也不知，可能功力不够，反噬自身吧。”

沐羽道：“若有机会，我定要想法弥补唐姑娘这一不足。”

唐笑道：“多谢了！你是程枫的好友，程枫经常提起你呢。你叫我唐笑就成，不必唐姑娘长唐姑娘短的。”说完抿嘴一笑。

程枫听得沐羽说要设法弥补唐笑经脉不足，不由插嘴嚷道：“太好了！我前面也想着昆仑的千年冰魄寒玉是否对改善唐笑的体质有益呢！”

沐羽听得程枫插话，转过头来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说！看你把掀天剑使成什么样了！一柄绝世兵刃到了你手中就如废铁一般。要不是刚才唐姑娘拼着性命使出拈花指，你恐怕早就见阎王了，还什么昆仑千年冰魄寒玉！”

程枫脸涨得通红，大感惭愧，口中却讪讪说道：“那柄剑又不是真的掀天剑，不过比普通剑更为精巧，剑是套剑罢了。哪能真的呼风唤云、掀天照日？”

沐羽大笑道：“我看你是心中儿女情长，腹中柔肠百结，哪有半点风云吐吞的模样？”

又道：“你看我这劈空刀，与两年前有无不同？”

程枫看着这把当年在江面上劈空照日、扫定风云，却在风云楼前无功而返的劈空刀，刀柄黝黑，长八尺六寸，刀头长二尺三寸，如半弦月，泛着紫光。点了点着道：“并无不同。”

沐羽道：“可是你现在看我使出劈空刀，什么感觉？”

程枫想起别人描述的沐羽借雷电击退沙千伤的场面，还有刚才对着尚风云劈空的情形，确有风云翻涌、扫荡一空的感觉，不由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沐羽哈哈大笑，“世上的风云何止千千万万，又有多少与你有干系？胸中有风云，才是真的有风云！”

“胸中有风云，才是真的有风云！”

程枫听得此言，如被雷击，顿时怔在当场。

“我的风云在何处？我的风云在何处？”程枫喃喃自语。

“那昆仑山上的风云，气象万千，变幻莫测，是我的风云吗？那江湖上的风云，波谲云诡，激荡回复，是我的风云吗？那飞龙门总部的山上、那驻扎营地的山谷，方思的浅笑轻言、似隐若现，却又曲曲折折，仿佛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是我的风云吗？”

程枫陷入痛苦的思索中，脸上一会儿喜，一会儿愁，一会儿笑，一会儿悲，仿佛万千的风云正笼罩过来，翻涌变化，奔腾不止。正回荡往复、不知所措中，忽听沐羽大吼一声：“让我看看你胸中的风云！”未等说毕，竟一跃半空，劈空刀朝着程枫当头劈下！

这一下风云翻涌！程枫仍似未觉，掀天剑却有了感应，向上一迎，“嘡”的一声，风云相荡。程枫不由自主，跟着掀天剑舞动起来。

再看沐羽，劈空刀勇武威猛，刀法大开大阖，刀意吐吞风云，上下翻飞。当真如风起云涌，激荡天地，与当年在江面及风云楼前施展开来的刀法完全不一样。

当年的劈空刀，就只是劈空刀。

现在的劈空刀，除了是劈空刀之外，更是天地风云之枢纽！

那劈空刀肆意翻飞，天地的风云便随之翻涌。

当然那只是程枫所见的天地！

但已经不得了！

而程枫却在这片天地之中，不知所措。他的风云还未激荡开来，还未肆意纵横！

他看着自己的风云，看着这天地的风云！

一切都涌上来了，一切都找不到出路！

那阵风飘忽得有些奇怪，那片云变化得令人心颤！

是云台上的她吗？还是越人谷中的方思？不断变化着身形，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仿佛在微笑，忽然越来越远，正想祈求着，却见转过身来，朝着程枫看了一眼！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知道如何应对沐羽的劈空刀！

可那掀天剑似乎并不需要程枫知道如何应对，它仿佛活了，自顾自地与劈空刀斗在一处。

看起来好像是程枫拿着掀天剑，实际上却是掀天剑借着程枫的手，与劈空刀斗在了一处。

掀天剑与劈空刀，上下翻飞，仿佛像在喁喁私语，四周的风云就是它们的景色，也是它们的心事。

而掀天剑的心事，仍在不断地泄露出来。

这天地，除了这把刀，还有这柄剑。

这柄同样是女娲补天时，吸风纳云的神兵神器！

24  劈空九式

沐羽也感觉到了程枫，不，掀天剑的变化。自从他顿悟了劈空刀的风云之法后，从未有过如此痛快地施展。那天在风云楼，两人分别后程枫回了昆仑，沐羽也回了神农架，再一次来到了屏翳坐化的那个山谷。在那里，他坐在

群山晓碧，

天高而屏翳收云

那几个大字下面，一动不动就是好几天。屏翳的石像一直慈祥地看着他，他却冥思苦想，直到实在支撑不住，胡乱啃了几个野果，便倒地呼呼睡去。

这山谷，跟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巨大的古木，奇花异草，乱石怪岩，飞流湍瀑。山谷四周奇峰兀立，有时一团一团的云从山峰顶上飘过，像兔子、像山羊，后面狮子和狼追着，一个一个地从这座山峰跃到那座山峰。沐羽有时用刀指着那云，当然他够不着。于是他把劈空刀舞得密不透风一般，山谷里寒光闪闪，可依然峰耸天高、云生连空。他有时有些丧气，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他坚信，这山谷一定还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山谷里果子极多，他倒是完全不必担心饿着肚子。更何况时不时地还可以打只野兔、烤只山鸡，溪水中的鱼也极是美味。这完全就是个世外桃源，他竟在屏翳的石像边搭了个木屋，打算长久住下来。

那暗洞中石壁上的文字，他不知道琢磨了多少遍。每个字他现在都弄得清清楚楚，却再也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劈空刀的秘密。他把暗洞翻了个遍，也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他仔仔细细地查看屏翳手中那把刀，确信那已经化成了石头，再无任何实际用处。

他只是每天练刀，从无间断。他出身武学世家，自小研习刀法，于各大门派刀法无一不精通。于是每日里将各种刀法一一使来。山谷里天气多变，一日里时常乍晴乍雨。眼看着这风和日丽、阳光灿烂，忽然间那雷电惊慌、黑云翻滚、风雨交织。有时并没有大片大片的乌云，就只是一阵风挟裹着一阵雨，仿佛有人把这雨当作了箭，用那强弩连弓往这山谷中密密麻麻地一射。于是这天地中雨箭乱窜、碧珠连滚。有时那雨极密，风一吹，密雨竟散成雾，又融在一起，裹成一团又一团的，在草丛中翻滚。于是那山谷中茫茫一片，溪水也猛的涨了起来，一派“翻尘烟滚风吹草，织线珠连水涌渊”的景象。

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在这个天地中，他的刀法慢慢地变了，变得跟这个天地融为一体。这个天地也似乎慢慢地变了，变得就像他自己的天地，像他自己的刀法。

当然还有外面的大天地。

对沐羽而言，他自己的天地是小天地，山谷是大天地。而对外面的大天地而言，山谷是小天地。

屏翳是外面大天地的神，所以他使劈空刀可以扫定大天地的风云。

而沐羽则是他自己的神，所以他使劈空刀可以扫定他自己的风云。

而现在，他自己的风云慢慢泄露到这山谷的天地中。

在这山谷中激荡相生，倏忽来去！

小天地难道不是大天地的一部分？

谁说小大不能相通？

等到沐羽明白这一点，他欣喜若狂，激动得浑身乱颤，把那劈空刀上下翻飞，于是风云就在四周起舞。

虽然这不是外面的大天地的风云。

这是沐羽自己的风云，吞吐、呼吸、翻卷，鼓荡、生起、消散。

一会儿金乌高照，风淡云轻；一会儿明月当空，澄心如镜；一会儿黑云翻滚，大军压境！

这心中的天地，通过劈空刀注入到这山谷的天地。

原来这劈空刀的神奇就在此处。它将沐羽胸中的风云，注入四周。将他心中的天地，连通外界。

而这山谷的天地，又映衬着外面的大天地。

这山谷，又成了他心中的天地与外面大天地的桥梁。

借着这山谷，他悟出了“劈空九式”！

雷电式、拨云式、风涌式、惊雨式、收云式、烟滚式、照日式、孤月式。

最后一式就叫做：劈空式！

沐羽高高跃起，当空劈下！

除了风云，再无他物。

仿佛就在一瞬间，晃过千年，变幻莫测，终于定下一个我！

这个天地中只有我！

而这个天地到底是我的天地，还是山谷的天地，甚至是外面的大天地，有那么重要吗？

它们其实都在。

沐羽竟在这山谷中凭自己的惊世才学悟出了劈空刀法！

此刻他就用劈空刀法与程枫，不，与程枫的掀天剑斗在了一起！

程枫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在得到掀天剑之前，他没有任何武学基础。他得到了《剑谱》，但是那《剑谱》却太过抽象。

没有剑招，只有剑势、剑术、剑法。

只有身、心、意。

幸好他有千年冰魄寒玉，体质得以脱胎换骨。

在风云堂的一年多时间，他补上了剑招这一课。而且他的掀天剑最多可以化成十六柄之多，更奇巧变化、无时不在、无孔不入。本来已经具备了以自身打通周边、连接大天地的条件。只是程枫心事太重，性格又拘谨，局促于“情”字未得脱困。前有云台虚无缥缈之她，后有飞龙门巧笑温婉之宋方思，搅动心思，痛苦不堪。对于唐笑，虽无男女之情，却不能当断即断，犹豫难决，眼见已难以收拾。

加上自己坚信掀天剑并无任何特异之处，除了可最多化成十六柄之外，只把它当作普通剑来使用，又岂能将心中天地去通周边、接宇宙呢？

更何况，他心中的天地也还是一片乱糟糟。

这个时候，悟出劈空刀法的沐羽突然又出现了！

掀天剑与劈空刀竟似有感应，在劈空刀的激发下，掀天剑仿佛活了，带动着程枫也活了！

开始似是掀天剑借程枫的手与劈空刀对战，慢慢地，程枫逐渐融入到剑中。

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他的风云正随着掀天剑不断泄露到四周这一小块天地。

四周这一小块天地逐渐变成了他的天地。

应该是他和沐羽的天地，是掀天剑与劈空刀的天地！

这个天地，风云相荡、变幻莫测；这个天地，生机勃勃、感花溅泪；这个天地，月奔日竞、飞光逐晓；这个天地，千年一瞬，心摇神驰！

一旁的唐笑看呆了。

这已不是武功，这已超越了武功！

沐羽打到兴起，不由大喝一声，刀尖斜向上，仿佛天空突然来了一道闪电，刀尖一晃，竟将那道闪电劈向程枫，与此同时炸雷响起，惊心动魄，正是“劈空九式”中的雷电式！

再看程枫，早无开始那懵懵懂懂的模样，他放开了手脚，全力施为，掀天剑一格一引，那闪电竟吸附在剑身上，剑身通体发亮。程枫将剑尖向天穹一指，那闪电竟又飞回天穹。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沐羽更不停息，拨云、风涌、惊雨、收云、烟滚、照日、孤月，一气施来。那掀天剑也是大开大阖，上下翻飞。只看那风起雨断、烟云日月，又瞬间没去，夹杂着嘎金断玉之声，仿佛天地就在此生成，又突然隐没，仍是一片空荡荡。

劈空！

那劈空刀通体发亮，刀尖闪着紫光。

空怎么能劈？

能。

空无所不在，刀也无所不在。

你能躲得过空吗？

掀天剑也突然亮了起来，变成了十六柄。

天地分阴阳，阴阳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十六柄剑，较长的八柄守住八卦的方位，登时将所有的空都守住了！

较短的八柄排成又一个八卦，还能攻了出去。

攻出去掀天！

掀天劈空！

然后这小小的天地突然间就安静了，掀天剑与劈空刀静静地待在两人的手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枫仍然是程枫，剑仍然是剑。

但他心中的天地却澄清起来，四周景色鲜明，那边的草丛中摇曳着一朵花，程枫突然有了春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