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喝酒,当了父亲后更是滴酒不沾,但我认为这是自己的优点。在社交酒桌上,我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面对他人劝酒,我总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婉言拒绝。为了不让对方失了面子,我甚至练就了一副心事重重、似有难言之隐的表情。这样一来,对方原本的些许愠怒会被同情所取代,最终用一句 “多吃菜” 来化解这一轮劝酒。我羡慕那些能饮酒的人,斤半酒下肚,还能再哧溜一大碗面条。一抹嘴:“这事包在我身上。” 我羡慕他们举杯皆有豪情,畅饮尽显洒脱的劲,同时又将酒视“毒我药”。渐渐,主动或者被动地,我远离了酒场,这与我的父亲有关,他是个酒鬼。
酒对于你们来说是什么?
是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的感慨?
是 “今朝有酒今朝醉” 的洒脱?
还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的直抒胸怀?
对我来说,酒,是童年阴影。
我家在县城。上大学后我才离开那里。80 年代末、90 年代初的县城布局很简单,居民区、百货大楼、农贸市场及厂区的布局都简单分明。父亲骑着二八大杠从家出来,穿过小巷、大巷,经过两条南北走向的街道就算是郊区了,再往正西走 5 公里就到了他上班的机械厂。那个年代没有高峰期,也没有堵车。除了雨雪天气,我能计算出他到达工厂的时间。厂里的生产节奏不紧不慢,没有赶工的压力,也不需要加班。但他回家的时间,我却始终无法预测。
晚饭时间,我家最安静。饭菜端上桌,我妈会让我独自先吃,而她坐在小凳子上择菜。如果我吃完了,巷口还没传来父亲二八大杠的铃声,她就会牵着我,穿过狭长的小巷、曲折的大巷,再路过两条热闹的南北街道。在路口驻足一会儿,再回头,往返几次。县城很小,路灯都有名字。他可能喜欢其中一根,大多数时候他都躺在那,二八大杠立在他旁边。如果他还能行走,我妈就推着车,我和他跟着。大多数情况是,我妈推着车,我跟着,回家借邻居的平车 —— 那种两个轮子、木质的车,再返回来。终于有一次,二八大杠没了。幸运的是,他每次只是呕吐加嘟嘟囔囔到半夜。我妈会给他扔一张旧被褥,他就在卧室以外、大门以内的任何地方窝一宿。我妈整晚话都很少,只是关门声偶尔比平时大。那种气氛让我安心,除了呕吐味的酸臭。但我还是要等他安静下来,才能睡着。
不醉酒的时候,我和他的关系很正常。生日时,他会给我买比较贵的玩具。我坐在二八大杠的前杠上,去他厂里待着,也会带我下馆子,但我们基本没有沟通。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明白,他频繁喝酒的原因是什么?一个普通工人,没有爱好,没有应酬,在那个简单的年代里他的郁结是什么?后来我判断:他年幼时失去父亲,家中排行最小,兄长、姐姐分家早。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他没吐露过,我妈也只是当旧事讲述了几次。
如今,我们全家都离开了县城。老两口住得离我不远,每周见面。他还饮酒,只是老了,蔫了,想念淡了,所以量也少了。逢年过节,我也会给他送两瓶好酒,但我从未和他对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