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挂断后的那几分钟,房间里格外安静。屏幕由亮转暗,最后彻底黑了下去,可父亲的脸却在黑暗中愈发清晰——不是方才白里之外略显模糊的影像,而是那个顶着烈日、在高空脚手架间穿梭的身影。他提着沉重的水泥桶吃力地向上攀爬,在未完工的楼面上弯腰抹泥,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艰辛。这一刻,自责如潮水般涌来,夹杂着不忍细看的心痛。
我忽然意识到,岁月是个狡猾的小偷。它从不巨响着破门而入,而是悄无声息地,一天偷走一点。待你察觉时,父亲挺直的背已微微弯曲,浓密的头发变得稀疏花白,连训斥你的声音都不再洪亮如钟。它偷得如此从容,等你发现时,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回忆。
窗外的秋日太阳像被炉火重新淬炼过,悬在瓦蓝得几乎裂开的天空正中。光焰滚烫得令人不敢仰视,柏油路早已被烤得发软,踩上去像踏在融化的沥青糖浆上,鞋底发出细微的悲鸣。这样的烈日,父亲已经面对了四十余年。
此刻,他的脸庞又浮现在我眼前——那些皱纹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痕,记录着多少个我未曾见证的日晒风吹。眼角下垂了,眼神却依然温和;嘴唇干裂了,说出的话永远都是“我很好”。只有那瘦弱的身影,在记忆里怎么都挥不去:溅满了水泥花的脸上斜扣着安全帽,灰扑扑的工装布满深深浅浅的水泥点子,像地图上的等高线,勾勒出他走过的所有艰辛。
我知道,这种酸痛会一直跟随着我。它会在每个深夜造访,在每个看到别人父女团聚的瞬间闪现。它提醒我,那个曾经如山一般的男人,正在被时间一点点带走;它更提醒我,有些陪伴不能再等,有些话要及时说出口。
父亲是真的老了。而我,除了把这份自责与心疼化作前行的力量,除了在电话里多说一句“别太累”,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这份无力感,或许就是成长最真实的代价——当你终于懂得如何爱他时,却发现能为他做的,远不及他为你付出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