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林月打开工作群,没有新消息。新闻里报出各地口罩告急,医疗物资告急,生活物资告急,还有政府官员出面明抢的闹剧。眼下,林月的假期库存告急!
林月在一家国企工作,别人眼里的国企人浮于事,产能过低。别人不知道,国企的工作量不是平均分配到每个人头上的,每个人的工作量也不是平均分配到工作时间里的。林月工作了近6年,她感觉自己动作越来越慢了,但工作节奏越来越快,她拼命赶却越来越赶不上。工作忙碌的千头万绪的时候,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轮到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她不能控制地去回味工作的劳碌艰辛,无法享受当下的闲适。
她经常做类似的梦,在马路上被大卡车紧跟着追,双手攀着悬崖边就要支持不住掉下去,攀岩怎么也攀不到顶…她上网搜过,做这样的梦意味着压力太大精神过度紧张。她出差的时候时间很赶,好不容易在酒店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发觉她全身的肌肉僵硬着,惯性地保持着白天的状态,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即使断了电,热量还久久散不去。她一年里出差累计超过了200天,其中100多天是连续的。她的同学朋友大多从事着固定地点办公的工作,教师、医生、白领,甚至嫁得好的还辞掉了原本就轻松的公务员工作。她猜她在别人眼中是红色娘子军的形象。
她对自己本没有太多的要求。从小到大,老师说好好学习她就好好学习,爸妈说考个好成绩她就考了全班第一,尽管高考成绩不理想也上了名牌大学。她发现同学不写作业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应付老师的检查,而她的同学看起来根本就想不起来要写作业这件事儿。她一直活在权威之下,一直到上了大学,自我意识才开始觉醒。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研究生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与导师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她不知道别人如何找到话题去和老师讨论研究。她默默地观察到,对导师来说,学生做研究是学生自己的事,老师只有提供环境和引导课题的责任,不应当过多干涉。对林月来说,没有权威人士给她提出要求是一个突然的变化,她的自我意识才刚觉醒,还不能从一片空白中找到自己该做的有助于前途未来的事。好在还有试要考,虽然她已经不需要让自己考一个好成绩了,在女生里也算是优秀的。毕业论文老师给了几个题目让她选一个感兴趣的,她随便选了一个去做了,她心里希望老师直接告诉自己做哪个题目就更好了,她对一切让她依照个人兴趣选择的问题都没兴趣。
工科学校的女生,毕业的时候很多都转了行。对大部分女生来说,工科院校最大的意义是有大量的男生可挑,工科女生能剩下不因为别的,肯定因为挑过了头。林月毕业的选择随了大流,大流就是是普遍工科男生的选择。她和秦昊有着相近的专业,但是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向同一家公司投简历,在他们的认识里,一对情侣去同一个公司会有很多不便和尴尬。她不知道秦昊工作多久以后辞的职,肯定没过试用期,那时秦昊开启了自认为充满艰辛和坎坷的创业生涯。
林月不知道自己怎么在公司成为壮丁的。她猜是这样的: 主任发布了新的任务,其他人都往后退了几步,林月稀里糊涂就被扑在工作上了,还被打上了工作积极主动、从不推诿扯皮的标签。也许她应该感谢主任对自己的不嫌弃,她刚工作的时候,看到男女工作的分配现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成为这样的劳动力。工作以后,公司的安排成为了林月的权威,觉醒不久的自我意识不但没起到正面作用,还要消耗精力去克制。
林月对男女的不同有着刻骨铭心的认识。男女竞争力的相等只是个别的成立,统计结果肯定是男大比例胜出。奥运会的所有竞技项目都有男子女子之分。即使在工作上,领导或是同事也会不自觉的把男女分开考核。林月自我评价,单说辛苦程度,她在女同事里排第一,在男同事里排中等偏上。
林月上学的时候对旅游是很期待的,她自然的以为工作以后出去看看的机会不多了。然而工作以后这几年,天南海北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去过了。出差的忙碌感和不确定感积累久了,变成了抗拒和恐惧。林月不自觉的会在脑中预演自己向主任提出抗议的场景,这让她更无法专注地做事。她害怕被主任发现原来她有着推拖懒惰的不良面,也害怕看到主任面对拒绝的尴尬…她可以看着喜剧节目在捧腹大笑后睡着,可一旦沮丧难过这些负面情绪袭来,她像被抽成了真空,一切本能都随着被抽走了,这种状态下很容易实现废寝忘食。
林月一个上午不断的翻看工作群和新闻。她的思想和行动完全不一致,以至于在焦虑中还是做出了一顿午饭。她把一桌子菜的照片发送到了家庭群。这个小举动感觉像是爸妈用中国人最传统的方式问候她“吃了吗?”,她有图有真相地回答“吃了,吃很好而且很饱。还是亲自下厨。”这种感觉能给她带来片刻的安慰。
“你们复工吗?”
“闭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复工了你做饭!”林月一副没办法好好说话的样子,秦昊只好无奈地吃起饭来。
“接上级通知,延迟复工,具体复工时间等候通知,请广大员工尽量在家开展工作,严禁未经允许进入办公区域。”
林月对这一条消息的期待超过了以往对工资短信的所有期待。
“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林月欢呼雀跃着,秦昊在隔壁房间,但这欢呼明显是冲着他的。
“好棒哦!”秦昊的声音透着敷衍。
林月的假期又满格了,目测至少还有1个星期。她寻思着这一个星期的安排,在家办公明显是官话,技术核心部分的工作量不大,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外出或者和各种人的周旋上了,有时候花两天时间往返首都,目的只是当30分钟的会托儿,再凄惨一点儿是当人肉快递去送一些不适合邮寄的材料。
林月不想辜负了这个意外的假期,她在跑步机上跑了她标准配置的40分钟。她今天跑完很累,如果确认周六周日不加班,她周五下班后会有类似的身心俱疲的感觉。
她怀疑自己差点就实现了自己把自己跑晕。她在沙发上哼哼着,秦昊过来看她,无奈地嘲讽道,“作出新花样来了你…上战场也没你这么坚强不屈…要送医院的话咋跟人医生说?人家医生都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在上班,看到这种逗比要气死。”秦昊用手机登陆了游戏,躺到林月旁边轻轻给她背上拍着…林月没力气争辩,也没力气生气。
林月感到自己被一坨肥肉挤着,这坨肉的温度很快传遍了全身,还有节奏的捶打着她的背。她觉得这样的时光也挺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