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天,江南的雨季,我穿越了烟雨的宣城,唐代诗人杜牧在烟雨的宣城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为什么是四百八十寺?这个数据准确吗?诗人是浪漫的,即使是四百八十寺,烟雨中也显得湿润了,模糊了,何况是千年前的晚唐。一路上我和我的朋友从黄山山脉的峡谷中穿越,溪涧的水,由于雨季奔流而下,气势磅礴,远方的山与眼前的山,交叠重复,如此的构图我想历来的山水画家不过重复的画着眼前的景色。朋友指着远方的半山腰大叫:“启程,你看山上的瀑布。”朋友显得有点激动,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由于连续几天的大雨,水量充沛,一瞬间的飞瀑,“飞流直下三千尺”,确实不为过。刹那间车已行远,呈现眼前的又是一番景象,天上的云彩,变幻莫测。阳光穿透云层,时隐时现,这天上人间,浮云一般。
穿越,继续穿越,皖南的峡谷向南走向平原,那里是屯溪,旁边新安江的水似乎没有青弋江清澈。我十八岁就曾在此工作、生活过,一切显得那么熟悉。雨中走过棠樾牌坊,一座座山一样的牌坊显得很沉重,牌坊下面,曾经是官道,通向徽州府的官道,六百年的光景,走过无数英雄豪杰。当我回头望着呈坎的背影,已是我望着整个徽州的背影,我踏上了徽宁路,回程经过宣城。宣城既是江南古郡,除了寺庙多,宝塔也多。家乡珩琅山,山上的宝塔,我出生后的第一眼可能就看到了它,珩琅塔在我的世界里是伴随着我一起成长的。儿时父亲常说:“没出息的人看不见珩琅山就会想家。”父亲早年频频出游,去了很多地方。我这个人没出息,不像他走过那么多地方。不瞒你说,看不见珩琅山和珩琅塔我还真哭过鼻子。
徽宁路下来,一路上的江南,自然看到几座塔,比如广德、湖州的弁山、南浔、金泽,往前真的到了徽宁路,上海的徽宁路曾经是明代徽州、宁国府两地客居上海的《徽宁会馆》,旁边是义冢,客死他乡的徽宁籍客商会得到同乡人的资助,暂时安厝于此。旁边有寺庙,也有塔,塔下寺庙里的和尚唱出的经声为亡灵超度。我想上海原先有不少塔的,这些塔毁于战火或毁于时间,比如杭州的雷峰塔,一下子塌下化为一堆尘土,飞扬于空气中的泥土味一瞬间凝固。我的知识有限,江南的塔多是南宋以后的,别处不说,宣城的塔应是南宋以后建的,如今都没法上去。北方就不一样了,大雁塔是初唐玄奘法师取经回来建的塔,据说地宫下面有他印度带回来的无数佛祖舍利。应县木塔建于辽清宁二年(宋至和三年公元1056年),是中国现存最高最古的且唯一一座木构塔式建筑,与意大利比萨斜塔、巴黎埃菲尔铁塔并称“世界三大奇塔”。以上两座塔至今我还没有膜拜过,但是心向往之。
世良大和尚是具有大德,大智慧的。借樗师的光与大和尚结缘相识五年了,他是上海《宝山净寺》的方丈,他的寺庙,他的丈室是我们师徒经常叨扰的地方。男人很奇怪,从小喜欢到庙里去。天生喜欢造房子。出家了喜欢造庙。说到造庙要数大和尚了,他确实法力无边,一根根几人抱的非洲花梨木远渡重洋运到这里,大和尚带领他的团队将一根根大木头竖起来,全木结构,不计工本的建设,十多年来,一座晚唐风格的木结构寺庙就这样矗立在这里。这还不算,记得五年前《宝山寺》的祈园里刚刚建设,万佛塔还在打桩,万佛塔虽没有地宫,大和尚还是办了个庄严的仪式,将盛满法物的宝函徐徐放在了塔底。一晃数年,我们也不知来了多少趟,每一趟都会在祈园里逛上一圈,随着世良大和尚的脚步游园看塔,看它的成长,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感受,令人振奋。大和尚雄心壮志,不,大和尚凌云壮志,一座七级浮屠就这样雄起,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座全木结构,无铁钉、螺丝、无钢筋水泥,五十六米高的七层宝塔。膜拜,膜拜,惟有膜拜。
今天在世良大和尚冒雨带领下,我们登塔,一步步,咚咚咚的脚步声,虽然宝塔还没有正式竣工,虽然人很多,但是宝塔没有一丝沉重的感觉。“稳”很难,生活要稳,写字,刻印要稳,这是近年我的感受,一个中年男子感受。一边爬楼梯一边和均一兄说:“你是医生,救过很多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均一兄连连说不,他是谦谦君子,他懂得的比我多。他说:“会当临绝顶。”我们随大和尚登上第七层,在四方凌空长廊上远眺,烟雨中,我已分辨不出哪个方向是上海。周边很空旷,很广大,阡陌、屋舍、江南的小河通向黄浦江、长江、入海……
王粲登楼,千古绝唱,赋中:“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或为我辈登塔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