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故乡的民风民俗

我的故乡有许多独特的民间风俗,它们有的古朴淳美,益于教化;有的秒趣横生,启人心智……

互帮互助习俗和群体意识

记得那是深秋的一天,天气晴朗,我吃完早饭后出去玩,刚出家门口,就见破刚姥爷从南边胡同里出来。他肩上搭着一团渔网样的东西、手里拿着一把竹竿,边走边吆喝“骨碌兔子去喽! ”接着,就见我哥哥第一个跑了出来,随后我父亲和母亲也来了……总共,男女老幼陆陆续续来了足有十大几个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之后,大伙儿跟破刚姥爷一起来到护村岗子斜坡下面停下。先是几个男人到岗子对面空地上,把一截一截的线网呈“一”字型用竹竿撑起来;待布网的人招手示意后,我们这些妇幼老弱就上到岗子顶上、也“一”字排开沿岗子斜坡慢慢往下走;边走边用手中的树枝拍打草丛,且口中不断发出“呿!呿——”的声音。突然,嗖、嗖——,几乎同时从草丛中窜出两只野兔,飞快地朝对面布网处逃窜!为了给兔子造成更大惊恐、以使其慌不择路,人们也随即“嚎!嚎——”地大声喊叫了起来。紧接着,嗖——、又出来一只……眼见得,前面的两只野兔各撞翻了一节网、被死死缠住,第三只则从前两只撞翻网的空档中逃走了……

后来听说,那张骨碌兔子的网属于包括我家在内的四家共同所有。

其实,当时这种几家、十几家、乃至几十家所共有的东西还有许多,如碾子、石磨、水井、大型农具、集体娱乐用品、红白喜事所需的批量餐具等等。我想,故乡人民的群体意识和互帮互助习俗,固然离不开人民的淳朴善良本性,而且,也应是在对这些公用器物的购置、使用、爱护、维修等一系列相互合作的共同生活中,逐渐形成、强化和延续的。

这种群体意识和互帮互助习俗,体现在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红、白喜事自不必说,特别是白事(丧事)。一旦村民家中有白事发生,村民们就会纷纷自动来帮忙;特别是本“院方”内,家家户户都会来人。在整个事情的处理过程中,基本不用事主家的人操心,管事的人会协同大家一起把事情办理得井井有条。

再如,踩房顶。当年我家乡的房子都是平顶房,房顶一般都是用压实的滑秸泥做的。所谓滑秸,就是收打小麦时那些被碌碡压碎了的麦秸。然而,这种屋顶经过若干年的雨水冲刷后,其上的泥土就会变薄,这时就须再添加一层、以防漏雨。这种往屋顶添加泥土的工程,就叫“上房子”。上房子一般是在夏、秋季天气晴朗时进行。到时,房主一般只需请三、四个人,他们的任务就是赶在午饭前,把和好的滑秸泥摊平在屋顶上,再适当浇上些水,把泥闷得又透又软。待吃过午饭,周围街坊邻居就会自动来帮忙。他们脱光脚上到房顶,就开始一脚挨一脚地踩。通过反复不停地踩,既能使新、旧泥巴牢固粘结在一起,也加快了水分蒸发,从而使泥也就变得越来越稠、越硬。直到人们下午该去下地干活了,房顶踩的也差不多了,这些街坊邻居也就陆续撤走了,他们从来也不计什么报酬。最后,由原来请的那几个人扫尾,一直踩到天黑,直到把屋顶踩得妥妥贴贴。

还有,诸如在自然灾害到来时(旱、涝、蝗、火等),人们总是齐心协力、相互帮扶、共度难关。记得一九五六年发大水,一天下午,村干部在大街上敲着锣吆喝“河堤决口子了!”顿时就见全村青壮年扛着铁锨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潮水般地向河堤跑去,决口很快被挡住了,保住了庄稼、以及村舍房屋没被洪水淹没。即使在后来的生产队时,夏天一旦突然出现恶劣的雷雨天气,男女老少也并不是赶着回家避雨,而是自动纷纷往打麦场跑,去抢救晾晒在那里的粮食……

至于村民之间相互取取借借、互通有无更是几乎天天发生的事。那时,就是改善一顿伙食,也一定会给左邻右舍送上一碗。记得有一年端午节,因我家没买上粽子叶、没包粽子,但到第二天早晨,我家收到的粽子比往年自己家包的还要多……

传承已久的年、节习俗

“正月里,正个月正,正月十五看花灯;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十五五月单(本地方言把端午节称为“五月单五”);六月六、七月七,八月十五十月一……”这一串串难以割舍的精神符号,常使我回忆起那些曾经带给我无限快乐、温馨和感动的日子:那些向往已久的美食,那些难得的闲暇乐趣;一家人的团圆,亲朋好友的欢聚;对天地神灵的供奉,对已故祖先的祭祀;晚辈对长辈们的礼拜,长辈对晚辈们的祝福;以及红红的灯笼、红红的蜡烛、红红的春联;还有放飞的风筝、炸响的爆竹、璀璨的烟花……所有这一切,融合成了浓浓的“年味儿”“节味儿”。

特别是在那轻柔的月光下或摇曳的烛光里,人的心是那样的宁静、柔软,这时所进行的各种祭祀、庆祝、团聚活动,总是不断轻轻地触碰在我们内心最易感动的地方,使我们的灵魂得到洗礼、净化、升华……从而也使我们懂得了什么是珍惜、敬畏、感恩……

与全国各地一样,春节、即过大年,自然也是我们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在我的记忆中,我家乡过大年的氛围,大概从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那天就开始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做年糕、炸糕、糖瓜等等,总之都是一些黏食,说是为了粘住灶王爷的嘴不让他到天上乱说话。有人还把从二十三这天开始的年前准备编了顺口溜: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牛肉,二十七去赶集,二十八把猪杀……其实,年前准备工作远不止这些,比如还有张灯结彩、炖肉蒸馍,制新衣、剪窗花、贴年画,以及请神、拜祖、贴春联等等。

等到大年三十,过大年才算正式开始。这天除了张灯结彩、贴春联、燃放烟花爆竹等,最重要的活动有两项:一是祭拜神灵,二是乡友聚会,这两项活动都安排在晚上。祭拜神灵活动,一般是在神像前设一供桌,供桌上摆满供品,点上大红蜡烛,供桌正中放一香炉;祭拜人先是点燃几炷香插在香炉里,再拿些烧纸在供桌前的地板上焚烧;然后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开始祈祷,祈求神灵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业兴盛、子嗣绵延,老人长寿、子孙多福,家人和睦、无病无灾……最后恭恭敬敬磕三个头。整个过程中,人们都满怀着无比的笃信和虔诚。

乡友聚会就是一团一伙的乡亲、朋友,在约定地点举行的新年酒会。到时,人们都是自带酒菜团聚在一起,一边品尝着美酒佳酿,一边互贺新年、畅叙友情、彼此祝福。对这种聚会,一个人往往会受到两三个、甚至多个聚点的邀请,所以人们也就在不同聚会点之间你串过来、我串过去。而走到哪里都是热情洋溢、一片欢庆……实乃令人畅快淋漓!

三十晚上零时一过,新的一年终于在人们的期盼中走来。这时鞭炮声和烟花四起,很快连成一片。地上二踢脚、山东鞭、麻崩子响彻云霄,空中的旗火、炮打灯、窜天猴五彩缤纷……人们可劲儿地燃放、尽情地欢乐……

大约到三更天,鞭炮声渐少,新一年的第一个仪式开始了——见节,也就是晚辈们去给本宗族的长辈们磕头。这时,就见一拨一拨人群走街串户去见长辈;拨与拨相遇时,人们之间也是彼此施礼、祝福。整条街上都是喜气洋洋、笑语声声,呈现出一派升平祥和、其乐融融的景象。

见完节,天将黎明,也就开始品尝新一年的第一顿美食——煮饺儿。煮饺儿,即饺子。在全国,几乎都有过年吃饺子的习俗。但各地吃饺子的时间不同,有许多地方都选在大年三十晚上吃。就连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往往是唱着唱着饺子就上来了。然而,只有像我家乡这种吃法,才是历史传统中的正宗吃法。据历史记载,饺子最早起源于东汉,春节吃饺子的习俗大约出现在明代,《酌中志》中说,明代宫廷吃饺子的时间是“正月初一,五更起……“与我家乡过年吃饺子的时间完全一致。

吃完饺子后准备一会儿,就是新一年的第二个重要仪式——上坟。这时,只见村外田野上,到处都是上坟的人群,他们拿着纸钱、鞭炮,有的还带着饺子、酒菜……人们来到自家祖坟,首先向自己的祖宗、已故先辈和亲人们献上纸钱;在纸钱的焚烧过程中,把带来的饺子掰碎、连同酒菜一起洒在坟茔上;同时不断提醒亲人们收钱、嘱托亲人不要省细、向亲人汇报家中在上一年里发生的大事、祈求亲人保佑家人平安等等。待纸钱焚烧完毕,人们就面对坟莹一齐跪下,磕四个头。整个过程庄严、肃穆,已逝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及生前种种不断在脑中浮现,人们心里充满着哀痛和悲伤……待人们情绪收敛后,就开始燃放鞭炮,与已故亲人们一起共度新年。

上坟回来,人们也就可随意去参加各种娱乐、庆祝等活动了。

在大年初一过后的一些日子里,除了走亲访友,大量时间都是参加各种游戏、娱乐活动。如荡秋千、放风筝、踩高跷、打扑克……;在大街上听说书的,观看杂耍儿、变戏法儿、耍猴儿的……有时,村里会请来戏班子,晚上还可以看大戏等等。同时,接下来的好几个节日也很有意思:大年初五崩穷,初十吃饺子、俗称吃老鼠尾巴,正月十五闹元宵、看花灯……一直到正月十六晚上烤“百敛火”,这个年才算基本过完。

烤“百敛火”,就是在自己家门口用折来的柏树枝点着火,全家人围着火堆烤。在这里,这个柏树的“柏” 与“百”同音,而所谓“百敛”,我理解应有三个意思,其一、是指在烤“百敛火”时,不只是焚烧柏树枝,而是要把家里的烂鞋、破袜子、旧棉花套子等等,所有没用的、能烧的东西都“收敛”来烧掉;其二、是说要把过年时那些玩心、闲心、疯野之心等杂心杂念“收敛”一下,因为接下来该下地干活了;其三、就是“烤百病”,因为对于疾病来说“敛”也就意味着见轻、见好,而且烤“百敛火”或许对一些疾病还真有治疗作用,所以在烤火时人们常说“烤烤结实、不得病”,还有人把馒头埋在炭火里烤焦后给孩子吃、说这能“治百病”……

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家乡的年俗、节俗还有很多很多,这些年、节习俗与全国各地固然有着诸多相似、相通之处,但同时也有着许多自己所独有的特征。

大街上吃饭、房顶上睡觉

大街上吃饭和房顶上睡觉,或许是那时我故乡人民的独特风俗。

大街上吃饭,就是吃饭时人们总习惯端着碗到大街上来吃。冬天时就在北墙根下晒着太阳,夏天时就在南墙阴下图个凉快儿,春秋时节各随其意。女的大部分都拿个坐墩儿,男的都蹲着。人们边吃也边闲聊,通报一些新鲜事儿、交流一些生活经验等等。

夏天和初秋的晚上在房顶睡觉,更是有许多好处。一是图凉快儿,而且还能躲避蚊子的叮咬。特别是在刮点风的情况下,房顶上基本一个蚊子也没有。二是可以与左邻右舍隔空聊天。三是可以看星星、认星星、观天象、听故事等等。记得我人生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母亲指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给我讲的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她所讲的版本,与我后来在小学课本上看到的基本一样。只是我至今也不清楚,母亲在把牛郎称为“牵牛郎”的同时,为什么要把织女称之为“工织女” ……

故乡的这一独特风俗,在那些生产力低下、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曾经为人们顺应时令变化、规避自然伤害、增加生活情趣,起到过十分重要的作用;同时,对于人们利用极为有限的闲暇时间,相互交流和借鉴生活经验、提高生活技能,密切邻里关系,活跃社会生活等,也无不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由此,也生动体现了故乡人民的聪明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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