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回家,家里又来了客人。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我放下书包便跑进厨房帮妈妈烧锅。等到妈妈做好一桌菜,端到堂屋给客人们享用后,我用剩下的菜汤泡了点米饭,匆匆吃完便又赶去上学了。
临近暑假,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下午四点多放学回来时,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由于西晒,堂屋的门虚掩着,屋里传来爸爸和客人们的猜拳声和说笑声,显然他们还在喝酒——这是常有的事。我推门进屋,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烟味、酒味、菜味,还夹杂着每个人身上的汗味。我闪身进了北头的房间,又忍不住好奇地撩起门帘,探出头来偷偷打量。吊扇在房顶上无力地转动着,因为电压低,转得很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我看见灰尘在光线中飞舞,落在爸爸的身上。堂屋的桌边坐着六七个人,桌下已经摆了好几个空酒瓶,桌上的人还在猜拳喝酒。有人光着膀子,有人喝得面红耳赤,还有人已经口齿不清了。
突然,我的目光被一个年轻人吸引住了。他靠南墙坐着,大约二十多岁,穿着一件白色带条纹的衬衫,头发乌黑浓密,眉毛如剑,眼睛明亮有神,俊逸的脸庞微微泛着红光。他嘴角挂着浅笑,抽了一口香烟后,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我惊呆了,又扫了一眼那几个发福油腻、醉态毕露的中年人,心里不禁嘀咕:他和这个场景格格不入啊!那年我七八岁,这一幕永远刻在了我的心里。
很多年后,我向爸妈问起那个年轻人。爸爸告诉我,他是我们乡卫生院的医生,那时刚毕业参加工作,如今已经是乡医院的主诊医生了。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被失眠困扰。那段时间,我又连续几天没怎么合眼,碰巧在妈妈家,爸爸便给他打了个电话,请他给我开点药。于是,我和姐姐一起去找他。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在接诊病人。疫情期间,人人都戴着口罩。他穿着一件白大褂,依旧清瘦,胸前挂着听诊器,头顶的头发稀疏,露出了头皮,还有了许多白发。他的眼窝微微凹陷,眼睛也不再清澈明亮,曾经白皙修长的手指也变得皱巴巴的,手背上还长出了老年斑。等他忙完,姐姐说明了来意。他客气地询问了我的情况,开了药。
回家的路上,我和姐姐聊起小时候对他的印象,心中不禁感慨万千。那个曾经让我印象深刻的年轻人,如今已经老去。推算起来,他已年过六十,但在我心中,他依然是那个阳光午后,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俊逸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