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白月光自尽了,我却瞧着他一点也不伤心。
那日我去见贵妃最后一面,却惊觉她同我长得十分相似。
回宫后我的头就开始痛,恍惚间响起了一些往事。
1.
贵妃出殡那日,满京城的白丧,乌泱泱的人,从南门到皇陵跪了一路。
小侍女弓着腰扶着我道:“娘娘,多少您也得掉两滴泪,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笔直站着扫了周围一眼,六宫的嫔妃扭头的扭头,摸鼻子的摸鼻子,那个傻乎乎的常贵人没来得及回神,一个低头磕在了地板砖上。
我……唉,行吧,就凭她们这戏,今儿高低我也得整几行泪出来啊。
可哭啥啊,我连人贵妃生前的面儿都没见过。
我使劲打哈欠,又是逼眼泪又是逼鼻涕的,感情正上头,小侍女拽着我的袖子道:“娘娘,不能流鼻涕,您是皇后,皇后!”
这话给了我当头一棒,咱都忘了,咱还是皇后,这该有的仪态不得维持一下?
说实话,皇后这个位置我坐不坐,于我而言就跟晚膳要不要加个凉菜一样。
其实,我的家族势力挺大,父亲官拜丞相,母亲出身于江北名门苏府。
只不过,我自个儿不那么争气,一进宫,便开始摆烂。
嫔妃的晨起拜见我给免了;宫里几天整一个的宴会我也懒着不去。总结来说,就是所有本质都是勾心斗角争宠的大大小小的场面约见咱都不去。
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嫔妃们,我就认识个常贵人。这还是因为有一年她爬树摘我宫里的李子,一个没站稳给摔了下来,动也动不了,搁我宫里躺了大半年。
在那大半年里,皇上两天一小趟,五天一大趟地往我这庆宁宫跑,勤快得让我感觉,我和他一辈子的面都就此见尽了。
我很讨厌皇上,不是“没感觉”,不是“不喜欢”,是“讨厌”,实打实的讨厌。
从见他的第一眼开始,那张脸棱角分明的脸就令我心口没来由地难受。讲道理,他长得很是不错,尤其那一双眼睛生得极好,黑白分明眸中有光,感觉瞅个菜碗都满含深情,可我……就是自心底衍生出一股子厌恶来。
于是,除了我必须与之一同出现的祭祀国典,我从未主动去见她,也不愿他主动来见我。
我虽是皇后,可不知怎的,繁衍子嗣这事儿落不到我身上,毕竟前朝大臣不想让我生,宫里嫔妃不想让我生。我无心参与那些阴谋诡计,也不屑去刨根问底,反正我厌恶皇上至此,子嗣不子嗣的,同我本就全无关系。
2.
前阵子,正值盛夏,我听说宫里御花园的荷花谢了,结了一池子莲子。
我向来喜欢吃莲子,便让小侍女去摘几株回来。
小侍女很快就回来了,一脸的八卦样儿:“娘娘,莲子都没了,满满一池子拔得干干净净。”
我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那你怎么还那么高兴?”
“娘娘,你猜莲花是怎么没的?”
我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丢,随口道:“狗啃的。”
“不是不是。是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她也喜欢吃莲子,皇上便让人都给她送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位贵妃娘娘,心中感慨她命好,被皇上放在心尖上宠着。
第二次听到她的事,便是她没了,割腕自尽。
那天咱也真是不想去,可皇上正好南下,太后早搬去了避暑山庄,宫里连个做主的都没有,思来想去就只好找了我。
虽然我平日里不爱管后宫的闲事,可谁让我是皇后呢,即便是担着虚名,真需要我出面的时候总有人会把我推出去。
我到贵妃宫里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收拾妥当。我命小侍女掀开她的衣袖,只见她的手腕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我一惊,到底是怎样绝望的境地,竟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贵妃的脸上盖着白布,她还在人世时,我同她一面未见过,如今她香消玉殒,我倒是想看一眼她是何模样。
于是我上前掀开了那白布,露出的那张脸苍白却清秀,只是……只是这脸为何同我的如此相像?就连鼻梁上的那颗小痣都如出一辙!
小侍女也是一脸讶异,我忽然头晕得厉害,满屋子的人仿佛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险些跌倒,小侍女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我稳了稳心神,这才道:“传本宫口谕,贵妃薨逝,丧礼按仪制来办。”
回了寝宫,小侍女一脸惨白地问我:“娘娘,贵妃娘娘为何与你……”
“不过是巧合罢了吧。”我不知缘由,只好以此来安慰自己。
“您同贵妃娘娘不曾碰面,可皇上他……”她皱着眉,“皇上,这是为了什么?”
我心头一震,莫名鼻尖酸涩。
对啊,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3.
皇上的御驾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圣旨便先到了。丧礼仪制直接升到了皇贵妃的高度,该跪的跪,该哭的哭。
可任凭我如何努力,实在是无法挤出几滴眼泪。
一想到贵妃那张脸,总觉得若真哭丧起来,就像是在哭自己一般。
皇上回宫的那天,正是贵妃入皇陵的时候。
宣武门外,大臣们跪了一地,高呼着“节哀”。
节不节哀,带了多少真心难以揣测,我寻思着更多的老臣大致在盘算着,如何把家中的闺秀适时地送进宫来,搏一搏贵妃这个位置。
我着实不愿过多掺和这事,更做不来惺惺作态。只不过,我终究逃不过皇后这身份带给我的规制,于是我只好走向皇上,下跪叩拜:“皇上节哀。”
他愣了许久,随后伸手将我扶了起来。
“皇上,贵妃她……”我斟酌着用词,想打探一番贵妃的身份。
可皇上却伸出手指按在我唇上,示意我噤声,随后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乾清殿,并屏退众人。
我与他甚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刻,此时只觉得万分尴尬,我低头愣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像个哑巴,半晌不曾出声。
良久,他才开口道:“贵妃是尚书嫡女,颜秀清丽,雅致清高,偏虚弱多病,以致抱憾而终。”
你瞅,人一句话概括了所有,自尽不自尽的,那张脸像不像的,人一点儿都不在乎的,也不打算解释。
“臣妾明白了……臣妾告退。”我刚转身准备要走,听得他又说道:“吾最近忙,贵妃的事就劳烦皇后了。”
我原想着他回来了,我能松快些,不必再看那些个繁杂的礼制书籍,还要吩咐人去做这做那,着实头痛。可不曾想,纵然贵妃已然入了皇陵,身后事还有一大堆要去处理,皇上竟仍然要我去办。
我头晕,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去看皇上的脸色,却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拜托大哥,那是你的贵妃,你的心肝宝贝大宠妃,她的事儿不得你亲力亲为啊?
尽管我抗拒的很,但表面上自然不敢出言顶撞。伴君如伴虎,我一个毫无圣宠的躺平皇后,还是硬着头皮上吧。
回宫后,我就按照礼制书所述,将贵妃的身后事办得妥妥帖帖。
看着贵妃宫里的宫人们流水似地进进出出,忽然有些伤感,人走茶凉,往常这贵妃宫里必然热闹非凡,现如今除了搬物件的声响,再也没有其他。
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诚然如此,从我见着皇上,就未见他为贵妃掉过一滴泪。
从前种种恩宠,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常贵人拎了两盒糕点搁庆宁宫门口拿小木棍数蚂蚁,见我来了,把小木棍扔了立马上前来请安。
我笑道:“你来便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这么客气。”
自从她在我宫里躺了大半年后,隔三差五的便给我送些吃食,我本不是什么贪吃之人,可耐不住她小厨房里的莲子糕着实不错。
这次带的自然也是,只不过方才心里有万千感慨,一时吃的急了就噎着了,喝口茶顺了顺,想起小侍女说过贵妃也喜欢莲子,于是问道:“我听说贵妃也喜欢吃莲子,你这莲子糕可有给她送过?”
她点头应和道:“贵妃确然很喜欢,只是她圣宠那边浓厚,怎轮得到我送莲子糕呢?”思虑一番她又道,“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不仅容貌相似,连性子也如出一辙呢。”
“是吗?”我搁下手中的糕点,心中不免有些恍惚。
“我骗你作甚?”常贵人的眼睛瞪大了瞧着我,“我还听说……”说着她左顾右盼起来。
我敲了敲她探来探去的小脑袋瓜子道:“别瞅了,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她压低声音道:“我第一次见贵妃娘娘是在赏莲宴上,她素来称病不出席,那日不仅来了,看得出还盛装打扮过。皇上喝醉了,唤了她一声‘阿景’,可贵妃名为‘李意欢’。”
闻此言,我低下头摆弄桌子上的小瓷盏,脑中轰隆声。
我叫贺生景,没进宫前府上的人都唤我“阿景”。
你瞧瞧这事儿闹的,我本想着就在宫里颐养天年就挺好,结果一会冒出一个同我长得相似的贵妃,没见上面呢就自尽了;一会又听说喝醉了口唤“阿景”的皇上。
我写了封信给父亲,让他帮我查一查贵妃,以及李尚书。
我母亲知道这事儿后,传了封信给我,整篇都是嘘寒问暖。
我捏着笔回:“女儿一切都好,只是之前忘了问,您二老还有没有别的女儿?”
母亲的回信来得极快,那信上还印着俩大手印,上书:“天地为证,良心可鉴,养儿劳心费力,我同你父亲就只要了你一个,手印为鉴。”
4.
我最近很不寻常,我清醒且自知。
因着我今日又来了御书房,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八次了。这要是搁以前,我这一辈子都来不了八次。
我还没跨过门槛,李公公便尖着嗓子喊:“皇后娘娘驾到。”
我进门去,见里面的侍从跪了一地,遂叫他们都起身。
皇上坐在案边批折子,连头都没抬,想来对我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
我自顾自地寻了椅子坐下,进行每日一问:“不知臣妾今日是否有幸能听到皇上与贵妃的故事?”
这话,我来了几次便问了几次,他从最初的惊诧,再到答非所问,再到如今的无动于衷。只让我验证了一件事,皇上的脾气似乎还不错。
我当然也没想着他这次能回答,便寻了个其他话头道:“我入宫这些时日,都没见过小孩子。”
他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我:“什么小孩子?”
我指了指他:“当然是皇上您的子嗣。”
他顿了一下道:“吾还未有子嗣。”
一句话惊得我差点跪地上:“一……一个也没有?”
他笑着点点头:“皇后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对吾的事知之甚少。”
“哈哈,哈哈哈,臣妾性子恬淡,一向不爱打听八卦。”真是见了鬼了,都说他对贵妃极尽宠爱,却没想到竟还未有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