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蒋云云,是一位高级筑梦师,所谓筑梦师,就是根据顾客的记忆构造出她最想回到的地方或者最想见到却无法见到的人,并将这些画面与故事编入人的梦境。这个行业主要服务于心理领域以及医疗辅助等领域,不过我是游离在这个行业的一种商业性存在。通常我的顾客们会先躺在梦椅上,陷入深度睡眠,他们的四肢会连上各种数据接管,以便体验最真实的感觉。
我曾经是个动漫设计师兼小说的狂热粉,理所当然的在筑梦方面造诣很高,梦境都是相当华美与逼真的,因此收费非常昂贵,平日里也很少有人找我,收的都是些有钱没地花想填补精神空虚的老顾客。他们的梦无非是回到学生年代,见一见校花,初恋。要么是体验一下年轻时的自己,感受一下身轻如燕。当然,还可以根据顾客要求打造一部梦,实现他们拯救世界,当帝王将相的梦想。我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工作罢了。
不过前两天来了一位不一样的客人,他看起来八十多岁了,脸上很多皱纹和斑,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他的慈祥。衣服是很传统的中山装样式,青黑色的,宽宽大大的。他攥着一个购物袋,然后从里面掏出来几打现金,缓缓地递给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真诚的客人了,这把年纪了还大老远跑来,我工作的地方可是难找又偏远的,还带的是现金,想必极为重视吧。崇敬归于崇敬,但这毕竟是我的工作,钱还是要收的,我把它们收下放在了自己的柜子里。。
他问:“可以让我梦久一点吗,我好久好久没梦到她了。”我说好。我给他喝了一杯药性较弱的安眠药,之后躺好,闭眼,陷入了沉睡。我对着电脑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前期他是不会有梦的,因为我的工作效率还没有高到瞬间这种程度。我对着屏幕,高速浏览着他的回忆。他的出生,他的成长,他的恋爱,他的孩子,他的老去。他的回忆里最多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清晰。而其余的部分只是些掠影,渐渐的模糊了。所以我想,那一定是他想见到的人,于是开始将画面布置于他们曾经住的老房子。半个钟后,工作完成,进入梦境。
这不是一个华美至极的梦,甚至没耗费我多少功夫,它只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场景与平凡的日子。
在一个红砖瓦房,他和她妻子开始了普通的一天。院落里有许多的家畜,还种有一些简单的蔬菜。房里的设施很是简单,差不多就是一张桌子,一个小厨房,两三条旧木椅,和一张带有简易蚊帐的床。年轻时的他帅气,阳光,眉毛很是浓密,眼睛炯炯有神,鼻子高高挺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带着笑意,魅力十足。虽然说他被琐事所劳累束缚着,但因为有她和她们的存在而不一样。去年,她为他生下来两个女孩子,是双胞胎,因为身子骨薄,还险些丧了命,在那个重男亲女的时代,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结果,但他已经很是开心了。
但那个女人并不是有什么花容月貌,也没有倾国倾城。她只是长了个娃娃脸,有着薄薄碎碎的刘海,伴随着圆溜溜的眼睛,和白牙红唇。她个子也不高,瘦瘦的,不过倒也显得白白净净,穿着粗布麻衣,扎着个麻花辫,一副清秀模样。她依靠在门口,望着附近的香樟发呆。
“月儿,我回来了!”突然,他大喊了一声,向她奔了过去。他低头呢喃道:“我真的好想你啊”,眼泪也经不住的留了下来,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极度恐惧着失去。她很疑惑一边抹去他的泪,一边问道:“怎么了,不早晨才见的面嘛,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他没有回答,只是痴痴地望着她,抚摸着她的脸颊与头发。
“哇,哇,哇”屋里的婴儿大声啼哭着,像是感受到了亲人的到来。他牵着她回了房里,抱起一个小女娃,亲吻她的小脸颊,温声细语的说“星儿乖,好好睡觉,星儿乖,你是爸爸的宝贝...”。不一会儿,小女娃就不哭了,一脸幸福的蜷在了爸爸的怀里,睡的很是香甜。他老老实实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怀里的小生命。一边牵着妻子的手,就这样,静静的呆了几个钟头。
待她们俩熟睡了,便轻轻的把她们放下。他们两个大人一起去到院落中摘了点青菜,萝卜。他还去特意抓了只鸡,想给妻子和孩子们好好补一下身子。回到家中的他,一直在忙碌着,就没停歇过,哄孩子,择菜,洗菜,杀鸡,生火,做饭,烧水...不得不说,男人可真是家中很重要的劳动力啊,不过倒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会这样,做到这份上,真的是个绝世好男人啊。
渐渐的,夜深了。家里点起了昏黄的蜡烛,墙上的影子把家里的和谐美好都映了出来。他搂着妻子坐在床边给她们俩讲故事,直到两个孩子都睡着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了步伐。
他们俩慢慢地走到了门口,把椅子搬到了门外,坐在没有遮挡的星空下,享受着夜晚的风与自由。抬头看,今天的月亮皎洁的像是丝绸,也没有云雾遮挡。他说:“月儿,今天的月亮好美,就像你一样。”她特别开心,害羞地低下了头,没有回应他。过了许久,她说:“你现在过的好吗。”他吃了一惊,想了想,摸着她的脸,说:“傻丫头,有你的日子哪有什么不好的,想什么呢?”她甜甜的笑了,像一个孩子,她望着他的眼睛,看到了答案,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她们聊星星聊月亮,聊他们的宝贝,聊了下亲戚朋友,聊了一下他们的回忆。聊到妻子打了个哈欠,聊到星星也困了,聊到月亮也低下了头,他们才回去睡到了孩子的身边。他温柔地亲了亲她们,看着妻子慢慢睡着,他才终于安下了心,闭上了他的眼睛。
醒来,已是泪流满面。这个梦,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场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便让这位老人哭成了个孩子模样。可我并不明白,是什么让他愿意花这么多积蓄来梦见一次她,也不明白为何这样普通的一天也可以让他泪流。他向我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转身想要离开。我,叫住了他,问:“先生,可以讲一下你们的故事吗?我想听一听。”他回过身来,点了点头,说:“她叫做尹囡月,是我妻子。我们一家四口一直过得很安稳,我女儿一个叫星星,一个叫辰辰,这样月儿就可以一直守护她们。可孩子生日前一天,我去集市上去买肉,她在家里看孩子,鬼子来了,把她抓走了,她把孩子藏在了后山的洞里,他们俩安然无恙。可是她,再也不见了。我走遍了整个村镇,走遍了许多地方。可是都没有她的踪影,我多想不顾一切地去找到她,去和鬼子拼个你死我活,可是我不能,我还有两个女儿,我和她的骨肉...我把她们俩带的很好,这样让她也能放心,现在她们早都结婚生子了,过得很幸福。她们都待我很好,可...我还是忘不了她。”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么多年,我还是一直会去老房子,看一看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想着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回来了呢?常回去看看,我也就能梦到她,看一看她,我就能继续活下去,不至于痛苦。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走也走的少了。而记性也差了,样子都快要记不清了。上个月又去了躺老房子,发现镇子都快被拆光了,问了下是在棚改。我失落的回去了,然后,做梦再也梦不到她了,我很难过,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倒了。身体也越来越差,日子都变得空白,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找到您了啊。”
听完了,我竟一时说不上话来。想起他回忆里清晰的第一次见面,在桥头柳树边,扎着马尾辫,脸圆圆的想让人捏一下,一个回眸,眼睛笑成月牙。我想我懂了,在他眼里,她是不一样的。初次见面的害羞与甜,恋爱时的活泼,怀孕生孩子时的坚强勇敢,为人母时的温柔如水以及体贴,还有很多是我所看不到的...大概是这样的她,让这个男人钟情了一辈子吧。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相信永恒不变的爱。但是摆在眼前的这份爱,这个照顾家庭一辈子的人,这个付出不求回报一辈子的男人,让我不得不敬佩与信服...我回过神来,请他去茶室里喝杯茶,聊聊天。他转身,我悄悄地跟着,把钱都塞回了那个朴实的购物袋里。
我一边向茶室走去,一边掏出了手机,更改了自己的职业简介:真情无价,欢迎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