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饭一直不怎么好吃,饭总是糊掉的,菜总是放很多猪油,肉也炒得干干焦焦的,一点都不好吃。我从小就不喜欢吃她做的饭,唯有一道菜,我记了好多年——香椿炒鸡蛋。
我记得我大概七八岁还是五六岁的时候,厨房的桌子底下常年放着几个空空的酸菜缸,被我秘密地用来养“海绵宝宝”,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照样去看我的海绵宝宝,却发现水缸边放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色水桶,出于好奇,就揭开桶看里面是什么,结果发现里面是一些紫色的蔬菜,它的味道让我知道了这是香椿。我很疑惑,问她摘这些臭臭的香椿回家做什么,她一把将我的手拍开,重新盖上盖子。
神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后来,那是我第一次对她的厨艺表示认可,并且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她那道香椿炒鸡蛋。可惜她再也没有做过。
现在我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学着她的样子做那道菜,却再也无法还原记忆中的味道。
为什么呢?
是我缺少了什么步骤?还是记忆会自动美化一些东西?
看着面前这道吃了一整天都没能吃完的香椿炒鸡蛋,我突然有点难过。
为什么呢?
想她了吗?我自然想她,好想好想她,她是我的生命,是我的灵魂。我相信在我有意识、无意识的每一分每一秒里,我都在想她。她是我的宝贝。我记得灯下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记得她大笑时光秃秃的牙床;记得她变形的手指和手茧的厚度;记得她的声音,她的眼泪;我还记得……几乎关于她的一切。
我们是一群从来不会说爱的人,还总是冷漠地说一些偶尔伤人的话,我不喜欢这群人。但我会说:我想她,每次打电话,我都要重复好多遍:我想你,很想很想。有时候还会问她:你想我吗?你一定也想我吧,想得不得了。她总笑着说:“谁想你了,我才不想你呢!”然后低低地呢喃一句:“想你你又回不来……”我的心一瞬怅然若失。
我也是她的宝贝啊。桌子下的海绵宝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任由我玩罢了;每次回家,她总很高兴,兴高采烈地恨不得把冰箱都掏空;永远为我留着的,家里配置最高的房间;冬天回头时,浴室里的一盆火……我想起今年离开家的时候,正是收稻子的季节,我们坐在金黄的稻田边,她掀开层层衣角,从腰上系着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布包,掀开布包还有层层纸巾包裹,小心翼翼地清点结束,毫不犹豫地递给我:“来,拿着,别跟爸爸妈妈说。”
我推辞不过,接过一数,竟有一万多,她怎么攒下来的呢?她的腿脚不便,经常半夜疼得睡不着,连五块钱的车费都舍不得,却能一下给我这么多。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呢?让我怎么报答好呢?
可她真是,一个很傻的人,对我这么好,却从没想过要我报答,她说得最多的,是让我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对我的期望不过是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仅此而已。我的痛苦,在她的痛苦面前,似乎不值一提了。
我近来总是很难受,感觉自己压抑,扭曲,迷茫。这些都是我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我的怯懦,脆弱与难堪,在麻木的生活中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那天看到香椿,突然想起香椿炒鸡蛋,想起她,于是购买了食材,自己动手尝试复刻童年的味道。却再也找不到那份味道。让我难过的,不是我无法还原那份美味,而是因为我知道,或许我这一生,都无法找回那个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