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阳春三月,正是油菜花、樱花、杏花、海棠花……各种春天的花卉争相斗艳的时节,这座北方的城市却刚刚才下过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此刻窗外茫茫一片,但也丝毫不影响我烹一道春日的小食。时节到了,且不管天气如何,人心是已经开了春的。
香椿大概是一种西南才生长的树木吧,总之北方是不长的。而我却是听着香椿炒蛋的美名,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童年的寒春。母亲生长在陕南一个秀美的小县城里,灵秀的山水养育了她温婉善良的性格,后来远嫁到这塞北的苦寒之地,大约也是常常思念着故乡的山水和乡情的。
人的味蕾总是承载着很多跟食物本身无关的情感,譬如乡愁,譬如回忆,譬如思念。早些年头的北方,市场里是没有兜售新鲜香椿这个物种的,倒有些小贩用纸箱装着腌渍过、枝叶间挂满盐粒、整体看起来黑乎乎的腌咸香椿。母亲就会在早春的时节从市场上买回来一些微冻的咸香椿,清洗、泡水、换水,最后斩碎了合着鸡蛋做成一道咸椿芽炒蛋。腌渍过的香椿那独特的香气是几乎没有了的,母亲就常常略带遗憾的跟我描述从外婆家门口的香椿树上现摘一把椿芽用来烹食的鲜美滋味。母亲的语言和词汇总是优美而丰富的,于是我就着不那么鲜美的腌椿芽炒蛋一次又一次的憧憬着素未谋面的外婆家。
真的见到香椿这种植物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的春节,母亲带着我回乡过年,一路火车越走越绿的自然景象,外婆家门外的满地油菜,温暖湿润的空气,还有那条悠长的汉江河支流,都让我这个来自北方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欣喜若狂,更不用说外婆精心准备下一日四餐的农家饭,刷新了我对冬季食物的全新认知。毕竟是年少无忧的年纪啊,临走了我倒没有太多的留恋和不舍,却看着外婆和母亲个个哭成个泪人儿,也是不知该怎么劝慰。母亲拉着我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将要走出村口的时候,听见舅舅从后面追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紫绿色的植物交给母亲说:“姐,娘说今年春来的晚,你回来没吃上椿芽炒蛋,赶巧你要走的时候门口的香椿树发芽了,娘摘了一把让你带着回去吃。”啊,原来这鲜鲜艳艳的植物就是香椿啊,那一刻我从心里懂得了母亲对腌香椿的嫌弃。后来就是回程的火车上,母亲偶尔还是会偷偷的抹眼泪,一把香椿拿出来收起来好几次,总也不知怎么放才安心。那一年,在北方冰天雪地的寒春里,我第一次吃到了新鲜的椿芽炒蛋。
在吃了许多个春天的腌香椿炒蛋之后,这座北方的城市终于也能在超市的保鲜柜里买到新鲜的香椿芽了。依旧是早春冰雪未消的季节,超市里的香椿芽却是最鲜嫩的时候,一把香椿芽洗净焯水,拌入两三颗鸡蛋打匀,淋在滚热的油锅里,迅速翻动,蛋液稍凝时起锅,那独特的属于母亲家乡春天的气息充斥着味蕾,当时年少无法体会的母亲的离愁也化作回忆里的思念,在空气里蔓延。
虽然冰雪未消,虽然天地肃穆,虽然苦寒依旧……但时节到了,不管是味蕾还是人心,也都开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