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里的天光

朱玉林

砖缝里的草芽又冒头了，嫩黄的尖儿顶着昨夜的雨珠。我数着地砖格子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褪色的砖纹上，像把日子踩成深浅不一的印章。

起初总盯着脚尖，怕踩进水洼。后来发现石板路早被脚步磨得发亮，倒比镜子更诚实 —— 照见我佝偻的肩背，也照见云絮在天上慢慢游。脚踝发酸时，倒看见云影漫过了对面的楼顶，鸽哨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原来眼睛是会跟着脚步长的。起初只看得见巷口那棵老槐树，走着走着，竟望见了河对岸的塔吊。钢筋骨架在夕阳里闪着光，像谁把天空撑出了一道裂缝，漏下些金辉来，正好落在我汗湿的额角。

风忽然变柔了。先前总觉得院墙太高，把天空挤成窄窄一条。此刻站在坡顶回头望，那些曾让我犯愁的台阶，不过是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省略了抱怨，也省略了迟疑。砖缝里的草芽该又长高了半分，而我鞋跟的磨损处，正沾着新的泥土。

暮色漫上来时，我摸出兜里的薄荷糖。含在嘴里往前走，竟尝出些清甜的风。原来所谓突破，从不是纵身一跃的壮举，是把今天的脚印，嵌在昨天的影子里，慢慢把自己站成坐标系，让每寸天光都来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