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曰:“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有人说此言为感叹人生如寄之无常,亦有人言其为感叹人事聚散的偶然——我认为,苏轼此言在说生命不在于是否可在世上留下“指爪”,而在于世界可在心中寄存之“东西”。故曰,生命即是“己心鸿飞”。
曾有名士感怀生之须臾,以江海之无穷为所羡之物,但江河之水奔腾不息,不也自源头起便已注定入海,与天地同寂?诚然,生之短暂使人忧愁,但江河之水一路向东,不也领略过山川雄伟?经农田沟渠的细流与钱塘江怒吼的激流,有着不同的心境与感悟,恰如人之生命,无法变其始终,但其过程之美则各有不同,又何必慨于身后已往之事?何必忧于路口已转之方向?今生今世之生命,是一场始终已定而手中舵轮依旧自由的旅程。每走一步,每驶一厘,都是生命本真,何忧何惧?
有人说,生命便是按照天命既定之路线单调行走,我不以为然。或命或缘,是终点时回首笑看,而非启程时的一语谶言,若阳明初次贬官面对暗杀之险选择“认命”,如何能有龙场悟道后的一生快慰?死亡是其本命,还是青史垂名为其本命?若天命是人生千万次选择的集合,那天命本身便是生命,便是可探寻、可追求的人生。天命是始终之点,其中路途险缓曲直、所悟所感、所爱所恨,皆由己心。故曰,“留指爪”与否乃身后之事,于短暂生命而言,己心“鸿飞”才是真正的意义。
飞鸟展翅的每瞬都领略过天地时空的不同节点,人生之快意也正在于“生”的每刻。我以为,“计东西”非明己志所向,而在于能从其所历每刻中有所体察,有感于山川、草木、虫鱼、鸟兽,有思于人类社会、古今中外。庄子言列子“非逍遥”,有一解言因列子心中尚存有时空之观。但我认为真正的逍遥与豁达并非无感于时空,与此相反,应有“大隐隐于市”的平淡,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豪迈之情——心计万物而不为万物所系,只在这人世间走一遭,本身不就是生命极乐之所在吗?
方你我真至终点时刻,身后每片脚印都已雕镂于心,历世间狂风骤雨击磨洗刷而不褪去。
何惧人间无留我?此心已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