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半岁多的时候,我不出意外地又怀上了。就像只下崽的母猪,一窝接着一窝。
这一胎和往常不一样。过了预产期都一个月了,还没有生产。夫家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件事。我依旧扛着大肚去地里切红薯干,然后再一块一块的摆开晒上。我不记得那些年的天是什么颜色,风是不是温柔,空气里有没有野草的味道,这些都和我无关。我只关心还有多久才能干完活。
那会正好赶上了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有天听人说上边又开始来抓人了,抓到了就要被拉去做人流,让我赶紧跑。
那就跑吧。
一个怀孕11个月的女人是跑不快的。我不敢走大路,顺着野地先跑去了娘家,又让人把我带到了城里。大姑姐给我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又联系了医生。医生要实施一个叫水囊的方法为我催产。她把一个塑料袋子一样的东西塞进我的身体里,就开始往里面注水。我就像一头牲口一样任人摆弄着,已经没有任何尊严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
那个催产的方法果然管用。到了后半夜,我的肚子就开始一阵一阵地疼。接生婆让我使劲,我咬牙使完了全身的劲,孩子的头总算是出来了。
她接着让我用劲,可是我没劲了。跑了整整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又受了这一番折腾,连喘气的劲都快没有了。
我太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我不想再跑,不想再干无穷无尽的农活,也不想再受丈夫的冷言冷语了。生活这么难,没有一点值得我留恋的地方。我好想我的母亲,想我的大姐,想小时候跟我一起挖野菜的小伙伴。那时的生活多开心啊。
我感觉我正在一点一点的回到过去,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我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睡觉让我觉得好舒服啊,我想一直一直这样睡下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被接生婆给生拉硬拽出来了。只是她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眼她的妈妈。她替我睡去了。
我没有太多悲伤。
我已经是个行尸走肉了。我甚至都不想看孩子一眼。队里搞计划生育的人还是找到了我。可是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他们不放心,直到接生婆把那个死胎拿出来给他们看,才不甘心地走了。他们白跑了一趟。一群大男人,居然没有及时抓到一个待产妇,太窝囊了。
知道我还活着,我有点失望。死原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本来以为我解脱了,可现在一切又重新来过了。我开始流泪,不是为死去的孩子,而是为又活过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