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

19XX年,11月9日,农历九月十八。那年是闰八月,所以说,实际上,农历的月已经是十月,已经进入深秋。

晚上九点多了,母亲还在村口那片大水泥场地上干活,她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做得有点吃力。可是,那是集体制的,没有特殊理由,是不能请假的。虽然,母亲快要临盆,可是,生产队里,也没有给她任何的休息。

今天的农活是脱粒稻子。母亲负责捆扎稻草。场地上分散挂着几个大灯泡,把场地照耀的如同白天一样。母亲的脸色很黄,明显的营养不良。身子也很瘦弱,肚子虽说已经足月,可是,根本不算大,再加上宽大的外套,她的肚子,只是隐隐的凸起。

面对着堆成小山的稻草,母亲用缝着补丁的锈红色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叮嘱自己,再忍忍,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母亲不断的低头捆扎,机械般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母亲扎好手中的一捆稻草,把它轻轻往前一抛,想把那捆稻草扔到柴垛上。没想到,今晚重复了那么多的动作,会有闪失。她只感觉自己的腰仿佛被闪到了,酸得她站不起来。她有种预感,今晚,恐怕要生了。

和母亲一起的是同村的秋姐,她和母亲最是要好,年龄也比母亲长一点。她看到母亲半蹲着,搂着肚子,皱着眉。她忙走到母亲的身边,搂住母亲道:“云仙,你是不是要生了?”(母亲叫云仙)母亲艰难的点点头。秋姐急忙把母亲扶到柴垛旁坐下,说:“你在这稍微等一下,我去跟队长请假!”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都很正确,更不用说一个母亲的第六感了。到家没多久,羊水就破了。因为我是母亲的第二个孩子,所以,母亲没有费多少力,只是感觉腰酸的很,晚上11点多,我就出生了。

初生的我,又瘦,又黑,又丑。一张毛茸茸的小脸上,只看到一个大鼻子。相比于父亲来说,母亲对我的丑并没有感到多么惊奇。在她朴素的观念里,她自己长得不好看,那么我不好看很正常。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所以,导致我很瘦小。哭声也很哑,像只小猫一样。而且,我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在我的脸上,长了一块成人指甲般大小的胎记。这个胎记,母亲还是有点担心的。她怕这个胎记会随着我的长大而长大,将来影响我的容貌。

我除了哭,就是睡。才出生没多久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不停的哭。人家都说,爱哭的孩子,将来肯定苦。也许是直觉吧,幼小的孩子,感觉到了人间的疾苦,不愿意踏入这个世界。

祖父祖母是很开心,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哥哥,所以,他们盼着有个孙女。这样,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孙子孙女,都有了。他们也没什么祈求了。所以,我虽然生在农村,也并没有因为是女孩而被嫌弃。

祖母抱着我亲了又亲,虽说我又瘦又黑,但是,祖母也没有嫌弃我。也许,只有自己的家人,是不会嫌弃你外表的美丑,依然爱你的吧。可是,我似乎不太领情,在祖母手里没多久,就开始哭闹,母亲没有办法,只能把我抱回去。

时间已经不早,明天,祖父祖母还要照常上工,所以,看了一会儿,也就回房休息了。

我闹腾了2个多小时,喝饱奶,终于在母亲的臂弯里睡去。母亲也累了,抱着我,靠着床栏杆,也渐渐睡去。她的手,还在轻轻的拍打我。

仅仅出生三天的我,就向母亲显示了我的左性。一般的孩子都喜欢和大人一起睡。而我,偏偏不喜欢和母亲一起睡。无论母亲怎么拍我,怎么哄我,我只是一个劲的哭闹。床边的踏板上,放着一个木制摇篮。母亲实在是没辙,帮我穿上小棉袄,然后就把我放进了摇篮里。

奇怪的很,放进摇篮后的我,在母亲轻轻摇晃后,我居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也不惊醒。

母亲摇着摇着,自己也困了。她便自己躺下,伸出自己的左脚,轻轻的推动摇篮。我是睡得很好,母亲的脚,却在那个时候落下了病根。月子里的病,很难治。这个脚,每年秋季,都会酸痛。也许,这是我带给母亲的第一个疼痛。虽说,不是很严重,但是,这种疼痛,却伴随了她的一生。这种疼痛,仿佛一个烙印一般,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她生了一个倔强的女儿。

第四天,父亲回来了。他骑着一辆八成新的“飞鸽”牌自行车。从苏州一直骑到家里,30多公里的地,他没有停下歇一歇。父亲和别的男人不同,虽然,26岁的他,正是最好的年龄,可是,他从小体弱多病,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所以,他的身体,一直很差。他从苏州骑回家,一停都没有停歇,证明了他的激动与高兴。

自行车的扶手边,挂着一串猪腰猪肝。因为,我出生的第二天,邻居已经把信捎给了父亲。告诉他,母亲已经生了。父亲不用猜,就知道,这次生的肯定是个女儿。也许,是父女连心吧。父亲的心情是喜悦的,又是忐忑的。他想象着女儿的样子,仿佛见初恋情人般激动与期盼。他又隐隐的有点怕,怕女儿长得不像自己。

深秋的苏州,已经很凉。父亲赶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路,风尘仆仆。挂在车头的猪腰和猪肝已经被风吹的有点干干的。父亲来不及擦一擦脸上的尘土,就迈进了房门。在房间里有几个同村的姑娘来看我,她们看见父亲,就羞涩的退了出去。在农村,从没有见过,这样着急看孩子的父亲。似乎,女人生孩子,是很平常的事情。男人,不该这么早进“血房”。(生孩子的房间叫血房)

父亲在踏入房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我。我睡在母亲的身边,在床外侧的摇篮里。一个小小的身子,刹那间温暖了他的心。他加速了脚步,走到床前,弯下腰,抱起我。一点点失望的感觉,莫名的油然而生。也许,是期盼太多了,所以,才有失望。也许,命中注定的,我不是他期盼的那个孩子。我就是我。

父亲是入赘到母亲家的,他母亲(我的外祖母)一共生了5个孩子,父亲是排行老三。其实,本来父亲是对这门婚姻不情愿的。可是,他上面两个哥哥都比母亲大很多,而弟弟们还小。唯有父亲和母亲年龄相当。再说了,父亲一向是个很体贴父母的孩子,他不想自己的父母难做。两家是亲戚,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过。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委屈了自己,成全了他父母,与母亲结婚。

本来以为,这种婚姻不会有幸福,母亲的温柔,与对女儿的期盼,让他的婚姻生活,找到了光明。然而,我的样子,让他有了小小的失落。

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失落露出来。只是,放下我,转身去厨房,帮母亲煮猪肝汤。

当母亲捧着猪肝汤的时候,她无疑是幸福的。可是,那时候的幸福,不是可以晒的,她的幸福是羞涩的,晦暗的,只能自己慢慢回味。

外祖母也来了,她是笑着来的。因为,对她来说,我是第一个孙女。外祖母一共生了五个儿子,而她现在已经有了4个孙子。看男孩,她已经看够了。她正需要一个孙女,来满足她儿孙满堂的幸福。我来得真巧。她的邻居都恭贺她,终于,有一个孙女了,将来,不愁没有人给她刷马桶了。(刷马桶,是女孩干的活。)虽说,父亲是入赘的,但是,外祖母,从没有把我当外孙女,她一直说,我是她的孙女。

我的出生,虽说没有别人家那么隆重但是,至少也是幸福的,家里人,都很期盼我的到来。

其实,我是个多余的孩子。母亲怀我之前,已经上了节育环。她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怀上我。我不知道我是命大还是命苦,居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也许,是上辈子,我造了孽,所以,这辈子,要我来还的。

对我的到来,唯有一个人是不欢迎的,那就是我的哥哥。父亲的脾气比较急,平时也不怎么爱笑。他对哥哥无疑是严厉的。而且,父亲兄弟多,后来,又有侄子,家族里男孩太多了,导致他对自己儿子有点隐隐的不重视与不喜欢。孩子是最敏感的,虽说,那个时候,哥哥才三岁,可是,他已经从父亲看我的眼神里,读出了不一样。似乎,父亲从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也从没有抱过他。他看着摇篮里熟睡的我,心里,充满了一种名叫妒忌的情感,他不会排解,也不懂排解,只是,不喜欢我。

以后的日子,哥哥,似乎没有喜欢过我。

我不知道,才出生,就给他带来了不快!但是,即使知道,我也没有办法改变,也许,这就是宿命!

一个人的出生,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我的父母身体本身不是很好,那就注定了我的体魄不好。而农历九月这样百花凋零的季节,唯有菊花傲霜。也许,我天生就是冷傲的,因为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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