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书的时候,许多老师和家长都喜欢分享一些成功人士的经验,抑或叫一些优秀的学长学姐过来传授心得。
每当他们在台上谈吐飞扬,一定有许多心怀梦想的少年暗暗羡慕,在座位上默默握拳想着要成为他们一样的人。
我大概从来都不是浑身散发正能量的人。每当我懒懒散散地坐在座位上,看他们一脸自以为是地指点江山的样子,我都会摆一摆手,“看,这世界上已经不缺牛人了,我不必操心,只需要做自己就好。”
这些年来,我一直坚持“做自己”,做不被人看好的事,做辗转迂回的决定,走了一条又一条弯路。现在身边的朋友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俨然一副人生赢家的派头。而我还是灰头土脸的学生模样。
“做自己”这件事,毕竟是有风险的。
我为什么一直坚持认为,不评论他人的生活、不干涉他人的选择,是一种美德。
因为你在茶余饭后这些无意的谈资、你在话语中不由透露出来的看法、你出于善意而提出的建议,这些,很有可能成为一种无形的施压,甚至是绑架。
我经常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大概是意识到人的一生不过是在一味攀比。
过多的失败让人感到难为情,在这个价值观鲜明的时代,亲友之间的寒暄都经常让人不知所措。在哪高就、薪资几何、有无婚嫁。这完全是张试卷,在你回答完一系列问题后,就自动生成了得分。就好比以前做的阅读理解题,看似主观,却是有着很明确的评判标准的。
那些没有得到漂亮分数的人,把目光转投下一代,裹挟他们的思想,替他们决定一种生活方式,试图在下一轮比赛中扭转乾坤。人到中年,自己能改变的愈发有限,是骡子是马都几乎已成定局。在那之后,孩子成为另一种资本,几乎没有哪个家长不会在提到自己孩子的优秀时散发出得意洋洋的神情。然而这种骄傲,本质上与你的母校又出现了一个高考状元无异——那是他本人的事,其实是与你无关的。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言传身教,成功者教你如何成为他们一样的人,失败者告诉你要如何才不至于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这样劈头盖脸地兜售成功学,让我每次看到那些斗志昂扬的年轻人,都有一种隐痛。
这些目光呆滞、一脸茫然的年轻人,个个都会跟你谈梦想,我经常都很想问一句,“你过得快乐吗?”
在如今,快乐几乎是最不重要的事了。
通讯如此发达,人们都在乐此不疲地展示生活,却很少走到生活中去、明白生活为何物。
我唯一一次感到自己触及到这个世界,是去年的九月,旅途即将结束,我在曼谷无事可做,跑到了大皇宫的背后一块大草坪上独自发呆。
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顶着烈日兢兢业业地拍照,卖纪念品的小贩叽里咕噜说着难听的泰语,还有那些穿着僧袍在寺庙和街道间行走的僧人,看着他们,我感到无比轻松。
在异国他乡又没有手机的这些日子里,我不害怕任何人忽如其来的叨扰,也不必担心会忽然在路上碰见谁。想开口的时候跟人搭几句,不想说也大可闭嘴;遇到合适的就同行一程,不喜欢的也不过一拍两散、各奔东西。我没有工作的挂虑,又没有男友的牵绊,眼一闭就可以将整个尘世置之度外。
我才意识到,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感到自由。
我也意识到,大部分我所以为的生活,其实不过是交际。
交际无非是和不同的人重复同样的事,而且再没有比这样的重复更令人疲惫的了。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
身在人间,就总有许多你必须遵循的规则。
我总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出现一些新意,却一次次地被拽回到最不情愿的那条轨道上去。还是我最初所想的那样,即便我不羡慕其他人,只想一心做自己。可是“做自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无法忽视钱的作用。
前两天我看了一部关于抑郁症的日本电影,小姑娘对一直拼命工作挣钱、却几乎被生生击垮的丈夫说,
「頑張らなくてもいいよ。」
你不必那么努力的。如果真的那么辛苦,就不要努力了,顺其自然吧。
我看到这里忽然掉了眼泪,大概是因为那天我刚结束一个饭店的面试。她问我早上六点可以工作吗,我说可以的;中午干到几点呢?我想了想说,十二点吧。
干到十二点就意味着我没有时间吃中饭就要赶去学校上课。但是我太急切地想要工作了,就一股脑儿地妥协,说怎样都可以。
说完那句话我有些后悔,在我想到我要每天五点不情愿地爬起来、皱着眉头去上班的时候。
那家饭店最后也没要我。她打电话过来跟我说抱歉的时候,我居然松了口气。
如果我低头耸脑地向生活认输、去接受那些我讨厌的规则,就意味着我几乎不可能快乐起来。
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学会在乎,然而学会不在乎却需要百倍勇气。这样的较量永远没有尽头,我也需要更多的时间,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和它握手言和。
我爱这个世界,但我更爱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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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8 于 日本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