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辈人说自己过得艰辛,通常用一个词:做牛做马。现在都市人说起自己在城里谋生、立足艰辛也爱用牛马自况。牛耕地,马驮物。我家南方山区,农村干活少用马,多用牛,我六岁开始放牛到十几岁,对牛可谓知根知底。马主待马如何我无从知晓,牛主待主如何我是很有发言权的,因为我老爹买得牛来刺弄十几亩田地,而我是专门伺候他的牛。做牛真如人们语境中的“悲苦艰辛”吗。
首先牛一年的总任务是基本是确定的,就是主家的十几亩地的犁与耕,水田春、夏两季,早稻和晚稻,水田的犁与耕是主要的工作,另外一些旱地后种红薯、大豆之类的。或是有的地早稻之后种耐旱的作物,棉花,红薯,芝麻之类的。春耕不会超过一月,一般十几天;夏季农忙双枪一般四十天左右。也就是说耕牛每年大约有六七十天要耕地犁地,重体力活,比较辛苦,偷懒或怠慢主人的皮鞭可能会落到身上。
农忙之外就是农闲了,农闲人是闲不得的,你得给稻田施肥除草灌溉,还得砍柴、打点零工之类的,对牛来说,基本上就闲下来了,主家的派个小孩(属于半拉劳动力)牵到山上去放。一般来说,一群小孩凑一起放牛,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牛群凑一起,撒欢、吃草、顶角;从一处山野跑到另一处山野。牛群通常不老实,不肯安心吃草,发癫狂奔是有。年轻力壮的公牛最难放,松开缰绳它就发足狂奔,一会追母牛,一会竖起耳朵张望,跑到别的村的牛群中去。放牛主要一项是防备它们溜到水田去偷吃禾苗或红薯藤。偷食被抓,主家要赔不少尿素。水牛夏日则成天泡在水库,怎么赶也不上来。早上太阳老高,村里炊烟停了之后,它们才恳安心下来吃草,你牵它不走;下午到日落黄昏,牛肚皮才吃个半饱,最怕它一泡屎一拉肚子又憋了,回去爷老子见了,少得一通斥责。放牛而言,实在是牛溜人,人只能跟在牛的屁股后团团转,对七八岁的小孩来说,实在是苦差事。
冬天天寒草枯,牛则关在牛栏,每日喂干稻草、牵出来饮水,牛栏地面铺上干稻草,因为牛排泄在里面,隔段时间就要把牛栏清理,乡下谓之出粪,用粪箕抬出来,堆到空地发酵,再用去肥田。
农忙时,人、牛都得连轴转,没时间去山上放牛,一般用到谷壳、糠、猪食扮一盆当牛食,有时添加一些酒酿,相当于加了一个鸡腿。
我老爹疼牛,历任牛都喂得膘肥体壮,毛发露着油光,甚惜牛力,舍不得打,我们兄弟每个挨过的打比牛多。
农耕时代,耕牛是农家最重要的财产,农民鲜有不珍惜的。牛老不能耕地时,只能卖给牛贩子送去宰杀。主人对老牛日久生情,心怀不忍,售后数日怏怏不乐。
那个年代,牛主的艰辛程度更甚于牛,人与牛之间虽不平等,然也非赤裸裸的利用与剥削关系,有点相互依存。
有些年代,很多人活得并不如家畜、宠物轻松、快乐,这恐怕才是戳心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