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一切难以控制的事情,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活着的滋味。”蒋梣微笑着把这句话说给对面的芷夏听。
芷夏端坐在沙发上一个机灵,看着起身离去的蒋梣他想起自己死去的母亲。
父亲在她11岁那年拿刀砍死了母亲,然后在她面前自杀身亡。父母双双死在她的面前,彼时的她还不懂得死亡的意义。她看到母亲浓稠的血水从腹部涌出迅速染红了她身上那条淡蓝色的丝质长裙,接着母亲摔倒在地,连一声哀嚎都没有,没有留给她一句话。芷夏即刻耳鸣了,她只记得母亲那条被血染红的裙子在空气里散发出浓重的腥甜气味。夏天温热的阳光穿透静蔼的白色窗帘来到母亲的脸上,随着窗帘微微晃动那光也跟着颤抖,可是母亲美丽的脸庞在这躁动的阴影里没有任何表情,芷夏知道她已经枯萎了。至于父亲她没有看他一眼,她替母亲感到开心,如果没有救赎那么就开始毁灭。
她把蒋梣那句话放在嘴里喃喃念了一遍,他虽微笑,可她能感觉到他的力量,是海啸前的平静,她知道她只再说一句他便会暴怒。她早已发现蒋梣越来越难以自控,可是她却能通过他的眼睛掠夺到他深藏在皮肤底下的巨大哀愁和无力感。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已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他的身体在阳光下面又充满生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上前吻她的额头,说:“这次可能得出差三天,有任何问题打给我,我会马上回来。”芷夏微笑着点头。然后蒋梣出门了。
芷夏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已经休学一年,她不得不同大二学生一起上课。在上完一节历史课时,一个男生跑过来跟她说:“去年怎么不曾见过你呢。”
“我去年不在学校你当然看不到我。”芷夏一边走一边微转头回答他。男生周身散发出年轻积极的气息,那是跟蒋梣决然不同的一种力量,面向阳光。蒋梣呢,他是夜空底下独自爬行的一尾鱼。
“对了,上周在学校门口看到你和你父亲。你父亲很年轻嘛,跟我爸相比简直年轻了10岁呢。”少年欣然说着,完全没发觉芷夏暗自深沉的脸。
“那不是我父亲。”芷夏回答。停顿了一会又说:“只是一个亲戚。”她无力再跟别人解释关于她跟蒋梣的关系,一径都是这样的回答,事实上他是妈妈的朋友,在父母死后把她代为照顾。
“怪不得,你们两个长得不像。”
芷夏抿嘴微笑并不答话。
“怎么,我说错什么。”男生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惶恐。
“不,并没有,觉得你说得很对。”她微笑着说。
“嘿嘿……,下周的聚会你会来吗。”男生羞涩的笑了。
“说不准。”芷夏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
“我希望你来。”这句话被男孩一字一句的吐出来,变得格外郑重。他说“我希望你来”而不是“我希望你能来。”
芷夏当然明白其中的意味,她想了大概5秒钟后说:“好吧。”
她同意了,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不喜欢热闹的气氛,而这次无疑是因为蒋梣,她想逃离他阴郁的笼罩,她有太久没有感受过光照了。
听到回答男孩的眼睛开心的笑了,尽管他不露声色但那笑容被芷夏捕捉在眼里掩盖不掉。他们两个并排走着,此时走在前面的同学叫他,距他们大概有十来米的距离。男生一路小跑轻快的追上前去,赶上队伍的他回过头来目光寻找芷夏,眼睛打过照面之后,他大声告诉她说:“我叫木羊。”他的嘴角微微卷起,微笑自嘴边绽开,像生在脸上一样自然而然,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那笑容使芷夏触目惊心,一股强光照在内脏表皮,忽而温暖了。她不禁愕然,自己竟感动于一个微笑。
蒋梣离开的第三天,芷夏接到一通电话。
“你好,请问蒋梣在吗?”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如丝茧掉进清水里,潮湿发胀。
“他出差不在家,你可以拨打他的手机。”芷夏怎会不知道她一定是打不通手机才打来家里。
“谢谢,打扰了。”隔着电话芷夏感受到她的身子在颤抖。
芷夏记得这个声音属于一个漂亮瘦小的女人。上次的争执也算由她而起,芷夏问蒋梣:“你爱她吗?”
“不爱。”蒋梣戏虐般的回答令她大失所望,她宁愿他爱着她。
“那么你一次又一次是什么意思。”芷夏追问。
“我喜欢一切难以控制的事情,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活着的滋味。”他微笑着看向芷夏,这笑容连同他的语言不容置疑。
蒋梣在芷夏很小的时候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固定或不固定,从来没有人留到最后。她听到过不同女人的哭声和笑声,那些声音涤荡在她的童年里。也许有人爱上他,而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人改变过,他说他已经预知自己将孤独终老,他不适合与人长相厮守,这种痛苦的情感是他所追寻的,唯有这样他能感觉到生,否则他只能沉寂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班级里发起的聚会如期而至。在一家自助餐厅吃过饭后再去唱歌。唱歌的地方离学校很远,离芷夏的家却很近。木羊一直坐在芷夏身旁,他很开心,喝了酒一直侃侃而谈,向芷夏谈起了自己的家乡和高中的生活。
他说高中的时候班里面有个很漂亮的女生,班上的男生都暗恋她,可是有一天他收到了她的情书,上面洋洋洒洒写着她对他的爱恋。
“你一定很开心吧?”芷夏问他。
“不,当时的我跟现在不一样,我拒绝了她。”说完话的木羊眼里闪过一丝哀愁,芷夏觉得那是一种未开化的少年的感伤,在她看来洋溢着一种幸福,一种奢侈的幸福,她不曾拥有的幸福。
“那时候她寒酸的衣着叫我觉得厌恶。当时的我没有因为她的美貌喜欢上她,反而跟另外一个家境富裕衣着光鲜的女生在一起。”喝了酒的木羊轻声低诉,像是说给另外一个人听。
“后来呢?”芷夏问。
“后来,我们各自考上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再没见过。”他抬头凝视眼前的空气。
“很久之后,在一次同学会上听说她出车祸死了。”空气静止了几秒,木羊眼里不动声色地流下一行眼泪,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银色的光。
芷夏被这突如其来的感伤钳制,她不懂得如何安慰他。
“你们两个长得真像,都那么漂亮,美好。”木羊继续说,像丢失玩具的孩子捡到另一件一样的玩具一般,夹杂着一丝任性和小孩子的忠贞与善良。
突然,杯酒声中传来一股明媚而张扬的歌声。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如何能重拾信心/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我爱主同时亦爱一位爱人……
是蜜秋,她在前面唱一首《少女的祈祷》,她眉飞色舞的神采像是整个人发着光,所有人被她吸引抬头看她。唱罢,众人鼓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蜜秋穿过人群来到木羊的眼前,她俯身低头亲吻他。她穿了一件绿色裙子,短发,从侧面芷夏看到她的唇像蝴蝶一样停息在木羊的唇上,她的睫毛长而漆黑盖着木羊白皙的脸。
木羊不容抵挡,他茫然若失得接受了那个吻。完毕之后他看向了芷夏带着愧疚和不安。芷夏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们。
蜜秋先开口,她说:“木羊,我好像喜欢你呢。”似酒醉的呢喃,刚刚吐露出口就像雾散掉了。木羊看着她泛红的脸,只是说:“蜜秋,你喝醉了吧。”
此时灯光闪烁,所有人都如失了灵魂的躯壳狂热的舞动。黑暗中木羊没有看到蜜秋的眼泪,芷夏却看到她的泪水在左脸滑落下来,如钻石一般闪着亮光,顷刻间坠入深渊。
在回家的路上芷夏问木羊:“为什么你不接受她?”
“蜜秋?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木羊直截了当的回答。
而此刻的芷夏秘密涌起一股情感,她必须把他占为己有,唯有他可以化解蒋梣带给她的压抑的不见天日的幽暗。
她说:“可是如果是我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木羊楞住了,他再没想到这句话会从芷夏嘴里说出来,而且是在此时此刻。他问她:“可是,为什么?你喜欢我吗?”他要为自己即将存在在芷夏的世界里找个理由,不单单是源于一场年少的遗恋。但是,如果她喜欢他,那么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喜欢,但是你有些特别,我想要跟你在一起。”芷夏没有问木羊他是否也喜欢她,因为她不需要承诺和誓言,她会知道情感何时何地消失。
在月色中木羊的笑容有些冰凉,像一朵开了很久的花终于被人剪去根茎插进美丽的玻璃瓶中。他轻轻托起芷夏的下巴亲吻她。朦胧的路灯下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倒映在灰白的马路上,像两只交叠的蝉,可他们彼此缄默不发一语,在无尽的长夜里闭上了双眼,等待着一场盛世的狂欢。
回到家中,蒋梣已经出差回来,他比承诺的日期晚了两天。芷夏看到他的额头有一块红色的伤痕已经结痂,并且他面色疲惫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蒋梣说是在路上不小心滑倒碰到台阶,芷夏把有女人找过他的事告诉他,而他像是早已知道一样并没有作任何反应,只是询问了芷夏在学校的情况。
“学校里,怎么样,学习上不会吃不消吧。”蒋梣问她。
“还可以,完全应付得来。”
“那么,见到她吗?蜜秋,听说她也在那所学校。”他用及其轻巧的语言询问着。
“见过一次,在一次同学会上,她……有点喝多了。”
“她过得还好吗。”
“看样子还不错,变漂亮了。”
“是吗,她应该还在恨我吧。”蒋梣轻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可是芷夏还是听到了。
“内心有恨的人不会过得那样洒脱,你不了解她。"
“这么说你很了解她喽。"蒋梣说。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是为自己活着的人。"芷夏说。
“是吗?"蒋梣打了一个哈欠,接着催促道“快去睡觉吧,明天不要去学校吗。”
看着蒋梣疲惫的样子她便起身去洗漱回房间了。
后来,芷夏和木羊在学校举办的一次画展上看到蜜秋。那天他们路过学校的展会厅,被门口一幅巨大的油画吸引。画中一对赤身裸体的恋人相拥而吻,五官朦胧没有边界,像是笼罩在一层暗黄的水雾里,令人不禁想抹去那层水雾,可无论如何你只是看到幻像,它原本就模糊不清。木羊说:“你看那幅画,是不是有点诡异。"
芷夏正要开口回答看到蜜秋同一个男生走出来,蜜秋也看到她们,向这边走来。
“不进去看看吗?里面有我的画呢?"蜜秋微笑着同芷夏讲,眼神扫到木羊,神情却也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倒是很好奇你画了什么。"芷夏说。
“听他们说最近你们两个走得很近哦,早知道的话那天就不会出丑了。"蜜秋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啊,那件事啊,你要不说我都忘了。"木羊结结巴巴的说。
“有时间来家里一趟吧,蒋梣他挺想见你的。"芷夏说。
“见我就不必了吧,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扰岂不好。"蜜秋说完拉起身边的男生就扬长而去。
木羊转过身去看他们,蜜秋也正转过头望向这边来,两人的目光相遇,蜜秋忽然轻轻笑起来,在狂热的阳光里笑的明亮而又灿烂,他怔怔看着她直到他们走远。
“我忽然发现你跟蜜秋两个人长得有点像。"木羊转过头对芷夏说。
“当然像啦,她是我妹妹。"芷夏脱口而出。
“什么……"木羊呆住难以置信的望着芷夏。
芷夏没有解释,拉住木羊的手就往展会厅里面走。“走,我们去瞧瞧她的画。"木羊来不及反映,被芷夏拽在身后,他还在消化刚刚芷夏的话。展会厅有三间屋子外加一条长廊,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画作,油画,水墨,水彩和素描。人不算多,但也不至冷清。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蜜秋的画,上面贴着印有她名字的小小标签。那是一张一米见方的油画,红色的背景上一张年轻的女人的脸,皮肤白皙,眼神澄明,黑色的头发,整张画颜色明亮而大胆。木羊说画得不错,芷夏却觉得触目惊心,女人的脸和画布上的颜色像一团赤裸裸而又活生生的蛇正看着她,朝她吐着信子,她不由得背后一阵发凉。
“其实我们俩长得挺像,你为什么没接受她呢。"芷夏又问了木羊曾经那个问题。木羊正仔细地看着蜜秋的画,他忽然警觉到芷夏微密的心思。他拉着她的手说:“我告诉过你啊,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跟她不一样,总之有种无法形容的东西,你懂吧。"
自那日后芷夏觉得胃里面疼痛难忍,一连几日都不见好转,于是向学校告了假在家休息了起来。木羊有空便来看她,有时遇到蒋梣,蒋梣话不多他留他们单独相处。木羊看到芷夏的脸越发苍白而消瘦,他觉得她像一尊小小玻璃像站在自己的指尖,慢慢地就要消失掉。
木羊会跟她讲起学校的事和同学间的趣事。“下周我们要出去露营呢,你要是没生病就好了,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我多么想你也能去啊。"木羊绘声绘色地向芷夏描绘,说到最后芷夏不能去时眼光就暗淡下来。
“谁,你要同谁去。"芷夏问他。
“两个社团的朋友还有他们的朋友,大概5,6个人吧。"木羊回答,他没有告诉她同去的还有蜜秋。
“什么时候,说实话我也很想去,我从来没去露营过呢。"芷夏落寞的说着。
“没关系啊,等你好了我们再去一次。"木羊安慰她。
那天晚上芷夏失眠,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她来到蒋梣的书房。午夜12点,蒋梣还未回来。她在书架里找到一本很旧的《浮生六记》,拿在手中翻阅时,一张照片从里面滑落掉在地上。芷夏弯腰拾起。照片上是母亲和蒋梣,泛黄的老照片残存着母亲和蒋梣年轻时的青涩笑容。
正要回房时门铃声响起。打开门是上次那个女人,她扶着酒醉的蒋梣站在门外,开门的一瞬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两人都喝了酒,女人还是清醒的。
“他喝醉了,在酒吧闹事,被我看到,送他回来。"女人说着,不带一丝情绪。两个人把蒋梣扶到屋里。
“谢谢你。"芷夏说。
“谢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女人不卑不亢地说。
芷夏请她在沙发上坐下。
“你记得我吧,上次我打过电话来。"女人对芷夏说。
“记得,我记得你的声音。"芷夏看着女人的脸,她的脸在她红色裙子的映衬下更加细腻白皙。
“我是他的同事。那次我们俩一起出差,他跟客户吵了起来,两个人大打出手,他受了伤。后来就消失了,到处也找不到他,我一个人回来。才发现他又醉倒在酒吧里,我陪他一直到他醒来。"女人的脸始终平静,她缓缓地诉说着。
“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流泪,我从没见过他哭,他居然在梦里哭了。"女人说,芷夏想象着他流泪的样子。
“我真想知道他的心里面在想什么,我从来没有走进过他。"女人的脸上流下细细的一行泪水。抬眼时她看向茶几,慌乱中被芷夏放到茶几上的书和照片被这个女人看在眼里。照片明目张胆的安放在书的上面,那上面一对年轻恋人的笑脸顿时变得格外刺眼。女人轻轻笑了起来,笑出了声。
“这个女人跟你长得可真像啊。"女人这时候才仿佛喝醉了一般的看着芷夏,眼睛里的无限悲凉像针一样扎在芷夏的心脏上。她开始同情这个女人。
芷夏起身帮她倒水,回来后女人像幽灵一般消失不见了,空气里却还悬浮着她身上的香气,和她红色裙子的残影。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放在书上的那张照片,芷夏呆呆地望向门口,像是把门看穿,看到了时光里和时光外往返于这扇门的所有生灵涂炭。
第二天蒋梣便发现照片不见了。他问芷夏是否看到,芷夏说没有。他像忽然间老去一般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没就没了吧,早该忘掉的。"他喃喃的自言自语。芷夏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会老去得这么快。
“你爱过她吗?"芷夏问。
“谁。"
“我妈妈。"
“是的,我爱他。可是她却因为我而死。"良久他才回答,从喉咙里发出了声响,像是从上一个雨季而来。
“那么,我呢。"芷夏始终没有问出口,放在喉咙里面隐隐作痛。她喝下一大杯冰水,火热的心脏瞬间不再剧烈的跳动,轻缓了。
芷夏的胃逐渐好转,不再疼痛,她重返学校上课。木羊也好多天没来看她了。
这天她早早的来到了教室,教室空无一人,她一直等木羊来,可直到下课木羊也没出现。一连几天木羊都没出现,芷夏问过其他同学大家都说不知道。她想打电话给他,可是她这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后来是蜜秋告诉她说木羊生病住院,她跑到医院去看他。
木羊静静的躺在床上,看到芷夏来他很开心,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哭了。泪水从眼角滑落湿了脸颊,芷夏伸手帮他拭去,木羊紧握起她的手细腻的摩挲。
“为什么不告诉我?"芷夏问。
“去露营的那天晚上,不小心跌进沟里,摔伤了小腿,当即就昏迷了。醒来时已经在医院。医生说需要做手术。你知道吗,我很想你。我想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见了,然后来找我。"木羊说。
芷夏有点难过,她说:“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发现早一点来找你。"
“听说蜜秋的画得了奖。"木羊说。
“是吗,她应该很开心吧,她那么喜欢画画。"芷夏说。
“是啊,她很开心。她说她从来没有停止过想念你,单凭着这份单薄的情感她就可以过得很好,她希望你也一样。"木羊说。
“对,希望大家都可以过得幸福。"芷夏说。
一个月后蒋梣死在家里。被发现时他衣着完整的躺在床上,像是细心打扮过,就像睡着了一样。芷夏轻轻叫他,见他没反应时才明白他的时间已经停止。她顿时感觉心脏的皮肉开始腐烂,消失的心跳再不可能回来。
她在书桌看到蒋梣留给自己的信。
“感谢你陪我度过的这些日子。没有救赎那么就只剩下毁灭,我从来都不后悔爱过你妈妈。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守护你们两个。"
她看到蒋梣如一条星夜起航的船徐徐地驶向了世界的另一端,而自己被他遗留在岸边。在荒芜人烟的草迹里她看不到一个人。她感到一股血腥味从胃里传来,胃止不住的翻涌作呕。很久之后才平静下来。她在房间里呆坐了半日才想起要找蜜秋过来。
她去蜜秋的住处寻找她。她知道蜜秋一人租住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单人公寓里。在公寓楼下芷夏看到许多学生模样的人。听木羊讲过学校里很多考研的学生和情侣租住在这里。她来到三楼,敲门。很久不见人来,正要走时,门开了。蜜秋开了门,见是她有点诧异。蜜秋招呼她进屋,她看到门口的鞋柜上木羊的鞋子。
这时木羊穿着拖鞋走出来,整理头发的他看到芷夏时眼神中闪现一丝慌乱,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静静看着他,不动声色。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说道:“蒋梣死了。"
三个人极力掩盖着自己的不安,呆呆的矗立在小小的房间里,像三个突然走丢的小孩一般不知所措。
蒋梣的葬礼上,爱慕他的那名女子哭得泣不成声,差点晕厥过去。待芷夏把她安顿好后。蜜秋走过来。
“蒋梣一直不安,他觉得你还恨他。"芷夏说。
“我从来不恨他,只是不想离开家乡才没跟他走。"蜜秋说。“倒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木羊,对不对。他一直奢望你的心里曾有过他的位置。"
芷夏静默不语,她良久的注视着远方,她想,我何尝不曾爱他,只是我的爱从来没有那样浓烈厚重,从未被人看到过。
芷夏再回头时蜜秋已经不见,她看到她同木羊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远处城市的阴影里。天空紫红一片,夕阳金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清凉的空气里有植物香甜的气味。她的心脏像扭动的虫子紧紧缠在一起,她觉得手脚冰冷,整个身子仿佛置入了冰窟里面。
她终于又看到母亲的脸,灰白色的在那窗帘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血水染红了她的腹部和裙子。此时,芷夏终于嚎啕大哭,眼泪如泉涌般滔滔滚落下来。
天空很快暗下来,犹如夜晚一般,她看到一条在星夜航行的船,所有人都在船上面。蒋梣,蜜秋,木羊,还有母亲,他们向她挥手呐喊。她沿着河岸奔跑,就在船将要靠近岸边的时候,她坠入了巨大的漩涡里,所有一切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