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昌回南京的高铁上读完《威尼斯日记》,作者是阿城。
看过他的《遍地风流》和《棋王》。《遍》可以看出早期的一些尝试,有点试验的意味。行文如烈马行疆,又擅长留白,给人以强烈的印象,可谓“凌厉刚猛,无坚不摧”;《棋》是代表作,有梁家辉同名电影。以道家思想为基,写出世入世,笔力朴实雄健,炼气化神,堪称“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相比之下,《威》则汪洋肆意,随心所欲,写亚得里亚海边的风雨,写中药和茶,写买菜做饭,写球赛,写中国小说的宿命观,写佛道儒,下笔看似全未用力,但又法度精严,既能从拙句中生出奇诡来荡人心弦,又能从技巧中回归本真。可谓“不滞于物,草木竹石皆可为剑”。
其中一篇写到扬州盐商给乾隆造塔的故事,我在瘦西湖游玩时也有听闻,想来有八九分真实。大致意思是说扬州的盐商很有钱和办法,竟在一夜之间为乾隆皇帝造出一座白塔。放在今天,这项工程也可称为奇迹。除去财大气粗的必要条件外,古人的智慧确实令人敬畏,宋朝传下来一本书叫《营造法式》,可以直接拿来设计木结构房屋,而且不用计算,神气的很。
日记提到的扬州,主要引用《教坊记》和《扬州画舫录》,里面记载了大量民间野史,比如一千年前的某次仙人跳,精细到当中的人物的穿着打扮,相貌瑕疵,性格特点,玩笑话与机灵话等。正史中绝不会关注的小人物在这些书里面显得音容宛然。
阿城自述曾从利玛窦后西方传教士寄回梵蒂冈教廷的大量信件中研究中国历史,以“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这一点与黄仁宇《万历十五年》的上帝视角有种莫名的契合。
原来“传统”本身是由“Tradition”音译而来,本身并不传统。
“mama mia”原来就是意大利语“我的妈呀”的意思。《教父》中劳勃狄尼诺饰演的老教父维克多·柯里昂在歌剧院那段戏就有这句台词,由一个中年男子念出颇有喜感,但故事却是悲剧。意大利是歌剧的国度。《扬州画舫录》里的戏剧故事对比蔷薇剧场果壳的破裂声中哈姆雷特说出那句著名对白"to be or not to be"(生存还是毁灭),正如大众浴池和古罗马温泉一样遥相辉映。
从莎翁悲剧到四大名著,不朽作品写的似乎都是宿命,《红楼梦》最明显。《西游记》最隐晦,越看,越觉得神鬼莫测。阿城说49年后中国已经很少见到宿命的文学作品了。这不是批判而近乎指控。
好几篇提到球赛,大多是看热闹的输赢。有一篇提到不喜欢魔术师约翰逊的造犯规。这是可以理解的,那个中锋当道的时代联盟还讲究对抗。然而不久以后一个叫哈登的大胡子将造犯规罚球得分发扬光大成为时尚主流,假如雷吉米勒在三分线推乔帮主的那一掌重出江湖,可以让现在的选手直接向后翻两周半滚到球场中线。这是作者始料未及的。
球赛未尝不是另一种歌剧。人们钟爱的永远是希腊式英雄的悲剧,而不会是小丑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