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公治长第五》23: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公与私、善与恶、美与丑、周全与片面都是相对的概念，不是绝对的存在。

点明伯夷、叔齐的不念旧恶，表明自己无怨、无悔，专注行道的心迹之后，孔子如释重负，内心里是痛快淋漓的。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弟子——微生高，觉得很有必要拿微生高的例子，再强化一下自己的立场。

微生高是谁？

微生高，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当时人认为他为人爽直、坦率。后来鲁迅用自己的笔还原过几个故事，其中有个尾生的故事，极有可能便出自这位微生高。微生高是个以“直”著称的人，他还做了一件看起来很守信的事，把命都送掉了：他跟一个女子在桥下约会，那女的没来，大水却来了，他呆在桥下，唯恐对方在约定的地方找不到他，有了危险，他也不逃走，最后抱着桥柱被淹死了。

如果孔子是在微生高还在世的时候点评了他的“直”，那他老人家绝对是个高明的预言家。

孔子说：“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醋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意思说：“谁说微生高这个人足够直爽、坦率呢，有人向他借一杯醋，他没有，便到邻居那里要一杯醋来再转给这个讨醋的人。”孔子认为这样的行为表面看周全、义气，但不算是直爽，也谈不上坦率。

中国的文字，真的称得上博大精深。同样一段话，换一个视角和心态，或许是另外一层意思，更为让人惊诧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都指向于积极的人生方向。

孔子这段话还可以理解为：谁说微生高这个人直呀？有人向他讨些醋，他不直说没有，而向邻人讨来转给他。

隔着两千多年的历史时空，今天我们已经无法“就人问，求确义”了。但我们通过孔子，依稀看到了微生高所恪守的表面的“直”，背后隐藏着扭曲的私。

一、再来看看微生高的醋

微生高的醋，与今天的醋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可以看作是化学中的乙酸，分子式为CH3COOH。

问题是微生高手中的醋，是从邻居家借来的。经过微生高的手，这杯醋到了讨醋人的手中。然后，讨醋人“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好歹他得给微生高一个“够意思”的好评。

如果将镜头拉得再远点，还有一个人也在这幕“短剧”中，这个人便是借醋给微生高的邻居，说不定他还有个斤斤计较、口不饶人的太太。讨醋的人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醋然后付出了一个“赞”，微生高拿到了一个“赞”。邻居和他的太太可是付出了一杯醋，什么也没落着。

好儿，微生高落下了，醋，邻居和他的太太损失了。

二、再来看看微生高的死

和微生高的邻居一样，同微生高约会的女子也没留下名字。

鬼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历史的聚光灯全都打在微生高的身上，他抱着的是自己坚守的“直”，抱着的是在桥下等人的承诺，当然了，最客观的讲——抱着的是桥的柱子。“全球直播”了微生高一点点被大水吞没、直至淹死的过程。所有看到、听说这件事儿的人，都“围观”了这场“自杀”。然后，大家集体将这场“自杀”幻化成“他杀”。

整个过程中，历史没有将半个镜头给到同微生高约会的女子身上，也没有听取她任何解释。就这么缺席审判了。

微生高是“生的光荣，死的伟大”，但那位同他约会的女子“死”得足够憋屈。天知道，那天晚上对于她而言，发生了什么？第二天，她的头上便被扣上了不能承受的道德的帽子，从此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如果两个人是因为爱情呢？

微生高这是在表达爱吗？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问题是，你痛快了，你的爱人呢？

三、再来看看微生高的遗毒

中国历史上后来多了一种官员——御史大夫，多了一种说法叫“文死谏”。这种官员差不多将“文死谏”当作自己的人生信条。恨不得动不动就表达忠心撞死在朝堂的柱子上，动不动就像微生高那样用死的方式向皇帝表达“爱”，最后落下忠君爱国的好名声。

孔子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最好是自己没有欲求，倘若有某种欲求，一定要替别人想想。不能把好名声一把揽过来，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还美其名曰“直”。

孔子隐约看到了微生高所恪守的“直”背后的私，为了顺利达成自己回鲁国专心讲学的愿望，他开始隔空向鲁国的当权派喊话了。

一是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求仁得仁，是“我”的榜样；二是微生高的“直”，“我”认为还不够淋漓尽致，真正的“直”是只走直道，没有迂回。

对于步入晚年的孔子而言，已然明道、悟道，感慨的是时日无多，不能充分行道、得道。哪里还有心思和鲁国的当权派们在小的格局上玩儿弯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