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这是红楼梦第五回对王熙凤的判词,这位美貌才华集一身的女子,从抄家到休妻直到奔赴黄泉,精明能干,心狠手辣,蛇蝎美人都是她的标签,曾经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也逃不过薄命二字。
看过一个有趣的调查,红楼梦中最喜爱的女性人物是谁?中国红楼爱好者绝大多数都是拥黛党或者爱钗党,当然咯,女一女二谁不爱?但是外国学者却是最喜爱王熙凤。
为什么呢?凭我臆测,可能有以下几点。第一,文化根基不同,至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文化一直为中国文化的主流意识,影响深远,而在儒家文化中,对妇女是非常不公平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要遵守三从四德,从父,从夫,从子,以无德为美。虽然今天,思想已经解放了很多,但未必不受其影响,依然以含蓄婉约为美,纵使再精明能干,也偏离了我们主体的审美标准。但是国外,从法国的思想启蒙运动就可以看出,他们主张生命本质的平等性和差异性,一个人优不优秀,与性别无关,不会戴着有色眼镜去评判。
第二,在中国社会里,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被固化,总喜欢以偏盖全。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比如:上学的时候,只要学习成绩不好,调皮就等于坏孩子,走入社会,只要别人有房有车,有点小金库,就是成功人士。王熙凤心狠手辣,手段厉害,从毒设相思局,把贾瑞送入黄泉路,弄权铁槛寺弄出两条人命,到后面害尤二姐,我们早把她恨得够够的了,怎么可能还会喜爱她。而外国人的是非价值观,他们可能不觉得凤姐有那么坏,即使坏,也不能掩盖她的好。
第三,中国人喜欢先入为主,红楼梦是部文学作品,女一女二都不是王熙凤,所以,喜欢王熙凤的当然不如喜欢宝黛党的多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对,也没什么不好,小说嘛,本来就是有侧重点的,越是喜欢女主的人多,才证明这部小说塑造形象成功啊,而且中国向来都以女子温婉含蓄为美。从建筑就可以看出,国外建筑基本上是宽敞明亮,一览无余,而中国讲究曲径通幽式。国外反而看不懂这样的美,他们喜欢直接爽快,杀伐果断的女汉子,所以,一手抱孩子,一手修轮胎在国外也是见怪不怪滴。况且,凤姐又能哄得上司开心,又有良好的管理才能,贾府上下几百人口,不同阶级,都被她管理得妥妥帖帖,而且,极其善于察言观色,言辞巧妙,在不同人之间总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放在现在,是位相当厉害的公关,而且,手段也相当厉害。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凤姐夸黛玉:“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几句话,不仅夸了黛玉,连带着几个姊妹和贾母一同夸了,可见其情商之高。第十三回,协助宁国府办理丧事,她把人分成一批一批,责任分明,专门管理,本来乱糟糟的宁国府几天就有条不紊了,可见其管理才能。第二十回,喂过宝玉的奶妈因为宝玉因为宝玉长大了,疼身边的丫头比疼她要多,因此滋生醋意,找借口在宝玉房里撒泼,连宝玉身边最能周全事务的袭人都没办法,凤姐来了,三言两句就把奶妈哄得开开心心的,打发走了,可见其公关能力非同一般。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她心疼大观园的女孩子们。她虽然爱财,但是不曾克扣女孩子们一分钱,还时常自己补上。有好东西,也会想着,分享给女孩们。从他们起社写诗就知道,凤姐不仅出财还出力,给他们把一应物品都准备齐全,对黛玉,也是没得说的,不管是不是表现给贾母看,但至少,有个细节她是真心待黛玉的。王善保家的和凤姐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说着,一径出来,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一头说,一头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睡了,忽报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他不许起来,只说:“睡罢,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那个王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开箱倒笼抄检了一番。因从紫鹃房中抄出两副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手内曾拿过的。王善保家的自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又说:“这些东西从那里来的?”凤姐笑道:“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每次,读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一种感动,至少,这时候,凤姐是为黛玉着想的,抄检她,是因为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的女孩儿,但是,抄检的时候又护着黛玉。 凤姐,作为贾府的首席执行官,每每入不敷出的时候,都是她在想办法周旋,贾府的结束是时代变迁的必然趋势,她的悲剧,也不过是时代的缩影,凭她一个人力挽狂澜,也抵不住大厦将倾,一只凤中之凰,却没有遇上一个好时代!
还有一点,心疼凤姐,她只不过想要一个全新全意待他的男人,放之现代,有何不可?但是,偏巧遇上可以三妻四妾的制度,碰上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驰骋官场的时代,就注定了命运的悲剧。有时候,我在想,虽然这些现在已经摒除了,但是有些东西,却没有从根本上除掉,中国人活得太累了,因为大家都活在别人的眼中,始终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准则在那,终不得逾越
当然,有一点,是必须从凤姐身上学到的,难怪傻人有傻福,因为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所以,太聪明也不好,容易山木自寇,源泉自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