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的平方法则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有殷天乙汤孙师虎父

本文参与春季限定“伪证”之【形式写作】


1. 积雪

“……

‘那你能详细描述一下这个场景吗?’

‘褐色的落叶还没有完全腐烂,沿着路边被堆积成连绵的小丘,一眼望不到头;铲雪车慢悠悠地驶过,把收集起来的积雪全都掀到树叶堆上,厚厚地盖了一层;轮胎碾过给路面留下一层漆黑的泥浆,但很快就被鹅毛大雪又覆盖上了。’

‘这不就是北方冬季常见的雪景吗?跟你现在生活的环境没有什么两样啊。’

‘不,不像是我们这里。现在一有降雪社区里就会动员人力上街清扫,窗外全是铁锨敲击路面的声音,环卫工一早起就到处撒下大量粗盐粒子。我梦见的是那种几乎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有人在室外活动的地方。’

‘就像北美的远郊那样?’

‘有可能是,就跟以前留学时候见到过的类似。’

……咔!”

我按下了谈话录音的暂停键,这还是去年第一次给那位男患者诊断时留下的资料。当时的他在职场中受到业绩考核和人际关系的双重压迫,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做各种怪梦,伴之以抱怨、焦虑、迷茫,甚至曾经反复出现过短期失忆的症状。

我和他过去曾经是某个备考群的学友,几年来这位年龄相近的异性网友对于离异带娃、初来这座城市创业的我而言始终是某种触手可及却又如水中之月一般的精神寄托。曾经幻想过他掌握着能给我这位半路出家的律师兼心理咨询师带来新业务的资源,或者至少提供一些情绪价值,至于别的我都没敢奢望过。然而第一次线下见面,竟然是在我已经安顿下来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他的样貌和之前想象中的没多大差别——就像一只白天打盹的缅因猫——只是声线极为单调、缺乏抑扬顿挫的变化,全然没有通过微信交流时的活泼和富于感染力。我当时努力着试图从他黯淡的目光中寻找一丝对我身材感兴趣的暗示,但是完全捕捉不到任何信号。

好吧,站起来转过身去冲一杯cappuccino ,这样让你有机会可以偷偷上下打量我一米七八的身材。为了你能赏光,我在职业超短套裙下面还特地穿了银灰色的连裤丝袜呢,就像过去某次在微信里对我暗示过的那样。

然而我听出来了,你的心思从一开头就没在我身上。

2.焦虑

“你觉得他这次说内容的跟去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把音频转成的文字匆匆浏览一遍,又将目光转向我那位半路出家、近年去天津独立发展的女弟子,难得见她时隔这么久对那位找她咨询过的男病患还是如此上心。

“那个下雪的梦境再一次出现了,”赵律师一边掐着她的小挎包并反复轻微地滑动着拉链扣,一边思索道,“但是他遭到那位女上司的打压恐怕更严重了,整个谈话过程都在围绕这个话题展开。”

我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细微举动,眼光自然滑向那双裹着肉色丝袜的大长腿,她的两个脚腕烦躁地交叠在一起摩擦着。我感觉不单是那位男病患在为女上司的事焦虑,连她自己也已经被这种情绪传染了。

“因为成见或者办公室政治被上司打压是常有的事,如果因为业绩考核面临失业,那他的出路在于马上开始寻找下家,或者把心思用在项目上,反正这谈不上什么心理疾病,”我略一停顿,突然想起来什么,“哦对了,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他好像是在一个投资公司负责项目开发的是吗?”

赵律师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眨了眨才开口说话。

“他在北京的一家产业投资公司工作,之前负责地方上的一些项目,我去年跟您提到过那家公司的名字。”说罢,她从挎包里把那个人的名片递过来一张。

我看罢略微一怔,感到这表面上看来是一种巧合,但一切又是那么顺其自然,似乎我与那位从未谋面的男病患心有灵犀。这倒激起了莫名的求知欲,现在连我也对他那位女上司感起兴趣来了。

“他就从来没提到过那位女上司的姓名、年龄、样貌等等具体细节吗?”我把赵律师和他谈话的记录又过了一遍目,“好像她只是个抽象的概念一样。”

“他引述的都是两人交流的内容,好像地方业务人员跟总部的领导之间用不着直接见面,主要靠微信、电话或者OA系统沟通,”她回忆起一年以来他们之间两次付费访谈的场景,“一年前他的症状主要体现为愤懑、不解和无所适从,说话的眼神始终在游移,但是上周谈话中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远处的某一点,似乎那个点又在不断向他迫近,他肯定是在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好像马上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对女人的直觉我还是比较认可的。虽然那位男患者一年多来始终处于某种焦虑中,但前后两次谈话表现出来的程度有很大区别,当然也就意味着引起焦虑的具体原因大相径庭。不过我的关注点其实在于,那背后并不是一件普通的什么事,而是很有可能跟我有某种间接联系。现在问题来了,她——我不是指赵律师——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3.烤肠

“就凭这?”我轻蔑地呼出一声冷笑,把他拿来的那张心理咨询谈话记录用刚刚染成玫红的指甲弹飞出去,飘了两飘落在地面上,“你就怀疑我跟男部下打情骂俏?”

他背对着我走向办公室落地窗前的沙发,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坐下,这明显是在等着老娘对他进行安抚。我得让他明白,他不过是我的一名私人心理医生,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他可以永远当备胎,可以一直从我这里赚钱,但永远别想着蹬鼻子上脸。不过眼下,他对我还有更多的用处,得让他听我的。

我故意让高跟鞋敲击着地砖,随着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清脆响声的间隔也越来越长,营造出那种即将带来惊喜之前在他背后放慢脚步憋着坏笑的氛围。到底是直接扑到他身上好呢?还是轻轻拍一下他的头顶?权衡之后我还是决定弓着腰把下巴垫在他左肩膀上,让我们的头并排凑到一起。

“你觉得我是那种主动开口跟他没缘由聊起烤肠的货色吗?”我用右手搂住他的右肩摇了摇,“人资总监要想给员工洗脑,从来不会亲自上手的,我完全可以利用别人向他传递信号。”

他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神情有些犹豫,不过略一思忖后还是主动打破僵局,用左臂向后勾住我的腘窝,一用力就把我搂到身前,让我坐在他的腿上。

“所以那不是你?你觉得还有谁会给他发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人资后台不是可以调阅员工在OA和公司邮箱里面的通信记录吗?”

他的问题有点越界了,在搞清楚我不是当事人之后,真的还有必要去了解两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之间如何用通信软件互相拉扯吗?或者说有另一种可能,他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受他人之托专门来试探我的。当然也不排除他不过就是凭直觉发问而已,因为这些看起来彼此孤立的人和事,确实由于某种原因渐渐被纳入同一张网中,那样的话我就更应该不动声色了。

“现在满大街卖的台湾烤肠,其实跟台湾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借这个名在景区卖个噱头罢了,”我用食指点在他的鼻尖上,希望换一个角度来提醒一下,“你说的那个男员工,别看表面跟什么女上司用这种骚话调情,他们之间说不定还一起做了别的事,也许是某种涉及重大利益的交易?”

“那他干嘛还为此找心理医生咨询?”他有些不解,觉得这完全说不通,“如果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直接解决问题不就行了。”

他的直觉当然不输给任何女人,不过要看透一件事光靠直觉是不行的,有些东西还得靠他自己去挖掘,我不能再给他更多的提示了。

4.缝合

手机每次提示相册占用存储器太多、建议开启云服务的时候,我都把库存全部导入电脑硬盘深处的一个文件夹里。按照特征或者说共同点,所有照片被分别存入按照序号排列的一系列子文件夹中。当然,每个数字都有其背后的含义——只有我自己明白这种对应关系的密码——它们分别象征着某种动物,或者说某种相当于动物的生理形象。

如果她们中的某位有幸被划进这样一个子文件夹中的话,那就意味着她在我心目中具备所属序号对应着的那种动物某方面的特征,哪怕只有极其微弱的相似性,或者是从某个角度来看建立起了某种抽象、朦胧的关联。

然而,对于你来说,几个月来我都再没有那种灵感了,以至于我把你所有的照片都移出了原先所在的“9th”当中——那里也许是第九号牢房,或者第九宫、第九层地狱,还是随便别的什么——现在那里已经让位给奈奈了。我不知该把你放在哪里,也许可以和那份word文档一起压缩保存?就是粘贴了我们之间所有通信记录,包括微信、Email还有OA信息的那份文档。我看了一下曾经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时间是今年一月三日下午两点钟,之后就失去了和你的所有联系。

我开始尝试着学习AI制图,把你的头像拼接到网络图片抠下来的各种躯体上,但那总不能让我满意。因为你的气质并非靠脸庞、淡妆和发式支撑起来的,也得益于挺拔的胸部和高挑的身材。但是对我而言你的个子太高了,而且肩宽有点让我无法驾驭,不得不试图把你的头部缝合给更加小巧、灵活的身材,可惜她们的胯部以及扭动起来的风韵又远不能比你于万一。

一年前我从公司离职后就失去了利用工作流程和你打交道的理由,而微信中你继续着对我阴阳怪气地挖苦、打压。当然我明白,过去在业务上自己独立的想法给你所倚仗的秩序不断形成过冲击,导致所有当众揭穿你的浅薄换来的快感都没能得到十分恰当的回应,这就算是你的报复吧。现在我们连利用私人交流继续这种较量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承认,向很久没联系过的赵律师提出购买面对面心理咨询服务背后至少部分的动机在于你们身高相似。不过我保证,将你们躯体各个部分抠图进行缝合的努力还是失败了,你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当然我还有别的目的,必须把焦虑通过她的管道释放出去,因为她一定会向他请求指导和协助,这样才能换回我一直想搞明白那件事的谜底。只是,现在也许已经如愿带着儿子移居北美小镇的你,还能听得到我的想法吗?

5.变化

“谈谈你的看法吧,”我破例点了一根香烟,凭借入门师父的身份可以不必在她面前拘礼了,“从谈话记录字面的意思能看出这俩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这……我要好好想想。”

赵律师毕竟是一名半业余的心理咨询师,不过我要的就是她那种单纯和粗线条的分析方式,可以摒除思维定式和各种杂念。当然从她的一些微小肢体语言能看得出,她和那位男患者之间是存在杂念的,尤其是一提到他,赵律师就不断触碰着挎包拉链的开口,这是一种明显的性暗示。但在我设定的分析语境中,这种暗示能够引导她走向自己的“无意识”世界,在那里必定留有她尝试对这件事背后内幕窥视结果的影像。

“他始终在主动用言语挑衅那位女上司,而她则不厌其烦地反唇相讥,当然也可能顺序应该调过来,反正结果就是他在公开质疑女上司的工作方式和知识水平,而对方则在不停地要求他去做那些根本完不成的任务。”

我听罢不由得笑出声来:“你见过属下跟上级这样能够相处下来的吗?我请问你,‘请求’减去‘所需’意味着什么?”

“‘请求’超过‘所需’的部分就是欲望,”赵律师条件反射式地做出了判断,“所以他们俩之间明显互相存在着无法公开表达出来的欲望。”

“没错,你的病人相对于女上司来说表现得过于膨胀了,而‘斐勒斯’在拉丁文中对应词根的原意就是膨胀,所以他对那女人而言就相当于某种程度上的‘斐勒斯’能指,换句话来说就象征着阳具。”我的引导和暗示已经给的足够多了。

“所以……”赵律师突然坐直起来,把椅子向我的书桌前挪了一挪,“他们之间并不可能存在我之前以为的矛盾,他也不会真的因为这种冲突而焦虑!”

“那他到底又在担心什么呢?或者说,最近一次和你的交谈跟一年前相比他都经历过什么呢?”我想她已经有了答案。

“他中途从原来的投资公司离职了,但是去了一家可能和原公司有投资关系的企业。”

“这不能说明问题,”我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因为他恰恰应该从原先的焦虑中解脱出来了,或者说可能开始面临和原来的女上司无关的新麻烦。”

“如果和他经历的变化没有关系……”赵律师在努力地思考着,她一定还曾经知道某些容易被忽视的细节,“那么……也许那位女上司经历了什么变化导致病人的焦虑?”

“这确实是一个思路,”我把烟头掐灭赞许地点了点头,“病患焦虑情绪的加重有可能是女方经历了某种变故,而这种变故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潜在影响。”

“所以,”赵律师的神情变得认真且坚定起来,“我对老师有一个请求,能不能拜托您利用自己的关系向那家投资公司了解一下这位女上司的情况?”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那家公司之间关系的?”

6.细节

松医师可能忘记了,他成为我的入门老师其实恰恰是我那位男病人之前所在投资公司的一位朋友介绍的。经济形势波动的大环境中,好多人开始跨界或者改行,我之前在备考群中和他——别忘了我的男病人之前也是多年的考友——曾经提起过希望通过持证进入律师界,同时也想做心理咨询师,于是就被通过加微信群介绍认识了一大堆业内的朋友。当时还以为他积极对接资源是对我有意思呢,谁知到今天为止,我们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不过松医师应该还知道很多我不掌握的内情。自从上周看到了这两次的付费谈话记录后,凭借他的关系完全有充足时间去那家公司进行调查,而且一定发现了什么引起他兴趣的疑点,所以今天才会主动约谈我。所有向我提出的问题其实都在指向一些他心目中早已成形的答案或者至少是希望予以证实的结论。

从他的神态和言语可以看出,我做出的分析应该与他正在进行的推理有所契合,即那位女上司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变化,尽管他暂时还不能告诉我。当然我也有所保留,不知道他意识到没有:那位男病人一年前的梦境其实和上周向我复述的那次存在着些许细微变化,我捕捉到了这些变化但没有在谈话记录中体现出来。

在最近一次他梦到的雪景中,他提到“褐色的落叶还没有完全腐烂,沿着路边被堆积成的小丘”,这里“小丘”仍被积雪覆盖着,但并没有向远方连绵不绝延伸过去;此外“铲雪车碾过路面留下了一层漆黑的泥浆,但脚印很快就被鹅毛大雪覆盖住了”,注意这里出现的不是轮胎印记,而是脚印。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积雪覆盖下的小丘”代表什么?被大雪覆盖住的脚印又是谁留下的?这跟他的女上司经历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情都还没得到解答。我作为松医师和男病人的交集暂时还被蒙在鼓里,他们俩却似乎正在隔空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我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你们俩对我都太重要了,我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之间都不允许存在秘密,当然我也还不能让你们俩直接见面。

7.碰撞

对于离异带着女儿来到这座城市创业的你而言,一位自带资源属性、能够提供情绪价值甚至有机会更进一步的成熟男性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不过这些我通通不能给你,并非因为对于离异女性的歧视,而是在我的手机相册分组中,始终没有找到你的合适位置。

我曾经考虑过“10th”,长期占据那里的Alice曾经是某个老板的小三,最后费了很大力气上岸,由某个投资圈的朋友接盘。我不确定你过去的几段婚姻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最终通过分割财产拿到一笔钱并试图重新组建自己的家庭,在我看来就跟Alice的上岸没什么两样。当然你们俩的身材确有类似之处,不过在某次我打开“10th”试图看着她的写真打算意淫一番时,你发给我那些生活照的存在实在导致了一定程度的不适,所以我匆忙把它们转移到“未分类”组里去了。

对“10th”不成功的浏览让我向上又翻到了“9th”,但那里已经找不到她了,和她合伙投资开设青少年芭蕾舞班的奈奈及其助理阿秀已经成了那里的新主人,我都差点儿把这事给忘记了。但那种缺失带来的创伤和为了弥补那份空缺而形成的欲力却比看到照片来得更真实,更容易激起剧烈的心跳。

是的,我早已把她也移到“未分类”组里去了,现在她的照片和你的混杂在一起,在我头脑中仿佛两组铜铃互相碰撞着。尽管你们不是一类人,但那件事已经把你们俩联系起来了。我已经给了足够的暗示,你看出那些细微的差别来了吗?但我不能提供更加准确的信息,因为那将让你无法承受,你也不应卷进去。

距离我们第二次谈话已经过去快两周了,我曾经保证过在适当时候会主动联系你继续治疗,不过那必须是在你已经取得必要进展之后。两周时间足够你和他进行反复交流,也足以让他去一探究竟。当然他和我一样,也会对你守口如瓶,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我只要知道他对你如何答复就能判断他们到底打算怎么为这事收场。

挡风玻璃上覆盖着淡淡一层绿色,我知道那包括蚜虫的分泌物、树胶还有杨树种子。一路上我都没开启雨刷——这当然有一定危险性——因为暂时还需要这层保护。我可以从这些掩护的缝隙中看清楚对面的动静,他们的行动已经给出了部分答案,但我还需要你来验证一下。

8.流逝

我必须重新考虑是否向他和盘托出。我们——我和自己的私人心理医师——之间过去几乎是无话不谈的,但这次确实需要极大勇气,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那件事确实跟我有关,我也是事实上的知情人,但反复掂量之后可以认定自己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责任。

至于必须和他交底的考量,绝非为了彼此赤诚相待,而是因为这牵涉到了足够多的利益。现在他已经按照设想开始探究那两个人之间的潜在联系——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进度也确实太慢了,我必须给他更多的信息和指引,否则时间就如同金钱一般在流逝,而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唉,累死老娘了。

我把视线从天花板的方向移到胸口,尽管他按照我的要求认真清洗过头发了,但这一夜的畅快加速了皮脂的分泌和真菌的繁殖,混合的气味提醒我他的头正沉沉地枕在我的胸罩上。这个季节天气已经变热了,但他坚持让我全程必须穿那套KKX的蕾丝镂空夏日风情套装,使我怀疑他从头到尾感兴趣的都不过是那些少女风戏装,可枕头上偶尔出现脱落的白发提醒我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留给我的时间像金钱一般在流逝,我得把钱拿回来,那样似乎时间也可以随之倒流。

至于此刻身处一百二十公里之外的你,好像已经一年没联系过了。当时我亲自批准了你的离职流程,提出的原因含糊不清,也没机会面对面地打听一番。但有一件事我是心知肚明的:你仍然是那家医院的项目开发人,仍然作为那个并购项目的外部顾问在间接参与整个过程,虽然一年来从来没再露过面,但你就像黑夜中蹲在树丛中的猫头鹰,只要我们一闭上眼睛你就开始活动。

有些招数用过一次之后就没法用第二回,再派Wendy去已经没法让你上钩了。好吧,你到底知道了多少?钱是不是在你那?

我伸手试图打开台灯,以终结这偶尔闪烁着雕鸮双目荧光的黑暗,但一只手将我的右臂有力地按住了。

“别开灯。”

“我知道她是谁了,他说的女上司,”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背靠在一个枕头上,“我想抽支烟。”

“你当然知道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对吧?”

9.面对

我们俩并排各自靠在一个枕头上坐在床上开始吸烟,那样的话交谈过程中彼此不必直面对方,但肩膀又能挨在一起,这是完成如此艰难对话最适宜的体位。

“她发生什么事了对吧?”松医师先打破了沉默,“那位对她念念不忘的前员工显然意识到了,但并不完全知情,所以引发了严重的焦虑。”

“哼……”我的冷笑其实暴露了自己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全公司都在传闻她拿了老板给的一大笔钱带着儿子去Michigan一个小镇定居了,就跟她多年来一直计划的那样。”

“所以她就是Lily对吧?那个跟你在老板面前争风吃醋的死对头,负责出资人维护团队的副总。”

“你的嗅觉很灵敏嘛,这次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试图用余光观察他的神情。

“你餐厅玻璃酒柜最上一层摆着的那个新订做的乳胶高仿真人头不就是她么?我私下里跟你发给我最欣赏的那张Lily的特写对照过,好像每次你干掉一个对手就会这么干。”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出略带着一丝得意的不动声色。

“她死了。”我心想,你别得意得太早了,要不来段儿猛料试试?

“这什么时候的事?”他的表情开始凝固。

“其实她压根就没去过北美,”现在轮到我得意地用指甲弹落烟灰了,“今年一月三号的时候在一个分赃现场失足从烂尾楼上掉下去摔死了……”

“这次会不会又是你的杰作?”他惊恐地转过头来,下巴都快掉了,“你应该已经被警方盯上了!”

“跟我没关系……”

还没来得及展开一下细节,他猛然扑上来把我的身体翻转朝下,我柔弱的双臂被反扣在背后。他用一只手锁住那双手腕,另一只手揪着我的头发开始了审讯,我感到他的肾上腺素在急剧地分泌中,整个床垫也开始剧烈地颤抖着。

“你弄疼我了!”我的挣扎反而激发了他的征服欲。

“这几年你们公司已经出了三条还是四条人命了,咱们早晚都得陷进去!”

“这次真不是我干的。”

“你每次都……都这么……开脱自己!”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因为我的钱……钱没了,而且我……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他渐渐慢了下来,我感到有水珠不断掉落在背上,不知那是汗水还是把他吓哭了。

“什么你的钱?所以还是跟你有关系对吧。”

“我派人提前放在现场的钱,这是第一笔一共四四一十六万美金和等值的人民币,是给被投资方院长......和他们四人核心团队的返佣,但是被Lily拿走了,”我渐渐透过气来,总算完整地说了句话,“但是警察到现场的时候钱已经不见了。”

“等等,你说的院长是不是那家被收购医院的院长?”

“就是他,跟Lily撩骚的那个前员工就是项目原先的开发人,他可能也知道点什么。”

10.利用

虽然这次总算跟我交了底,但整个过程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以后再也不能相信这个女人了!

Lily从公司众人视线中失踪的具体时间,按照肖潇的“供词”是在年初的一月三号,所以她即便有不在场的证据,也是从头到尾完全知情的。不知道她是怎么糊弄过去的,第一时间之后四个月来他们公司都一直没人主动报案,最后警方还是因为野狗叼着啃剩下的大腿骨藏进附近工地才被惊动。当时已经是三月份开春了,最后法医只从一个灌注桩的水泥竖井中找到了被钢筋扎穿了吃剩下的上半身。

不过有一件事肖潇做对了,就是几个月来自己从来没有到现场去过,也从来没有向警方报告那笔消失的钱是她的。时间过去那么久,现场早已无法保留任何脚印,谁也不知道什么人曾经到过现场。特侦人员从捡到的空提包里提取到了少量现钞留下的粉末,但已经无法进一步取得任何线索。

现在我渐渐明白这一切“巧合”都是怎么被连接起来的了:肖潇认为那位和Lily有联系的前员工可能是整个事件的知情人,甚至有可能那笔钱也落到了他手里,毕竟从事发到立案过去了那么久,任何了解底细的人都可能私自去过那个荒凉、偏僻的现场;肖潇害怕打草惊蛇所以打算通过隐蔽的方式接近那位员工身边的人,而当她由于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意识到我与赵律师——也就是那位员工的朋友——有来往,就利用我所不掌握的渠道建议赵律师向我请教他的病情,这样我就可能反向去试探那笔钱的去向以及任何人对案情的了解程度。

好吧,我一直是在被她利用着!

等等,如果反过来想,整件事也许可以按照另一套脉络展开:他确实完全知情,甚至参与其中,当然更有可能事后冒险到现场把钱拿走了,所以他才是想方设法利用赵律师向我传递信息并试图通过反馈来判断肖潇对案情掌握程度的那个人。

无论如何,有两件事我已经下定决心:

第一,我跟肖潇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太危险了,整件事都充满了漏洞和矛盾之处。

第二,我必须马上找律师评估一下潜在风险,当然不能是赵律师,她和背后的他对我而言现在同样是危险的!

11.掩盖

松老师的表情自始至终平静得出奇。当然一位资深的心理医生必须向患者传递一种深邃的冷静,或者说那是一种见怪不怪的自然,特别是因为可能聊起双方各自的隐私,总得装出一种波澜不惊的气度来。

当然我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审视这种表现:他眼下已然对全局完全知情了,因为他显得稳操胜券,没有上一次的那种求知欲,不急于知道任何事,也没打算吐露出什么实情来。

“你的那位病人,”他呷了一口热咖啡,不紧不慢地开口,“他那场梦境我又反复思考了一番,之前应该接触过类似案例,带有非常明显的隐喻。”

“哦,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把话题的主导权移交过来,应该是希望听听我的见解,“积雪覆盖着树叶,象征他的情绪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制着,不能很快腐烂、分解掉;但内心的冲动一直在奔涌着,所以尽管鹅毛大雪一直在下,仍然能够看出树叶堆隆起的轮廓。”

“是这样的Sonia,”他非常罕见地用英文名字称呼我,“跟上次分析得一样,你其实也看出来了,被积雪压抑的是他的性欲,他跟所谓女上司的纠葛,其实只是借用了这样一个场景将欲念存在且无法释放的困境展现出来,所以现实和内心世界的互相借用其实就是一个共时性的转喻现象,所以那个异性之间的矛盾本身其实并不重要。”

“可是,”我还有进一步的想法,“他同样应该认识到一个现实,就是春暖花开之时,积雪终将消融,树叶也会随之腐烂,一个冬天掩盖在积雪下面的小丘就会消失,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会不会就和他暗示的那位女上司经历的变化有关,老师您又了解到了些什么呢?”

松老师的笑容有些难以掩饰的尴尬:“是的我们又回到这个点上了,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他有没有其他听众?关于那个梦境的陈述,他都向谁吐露过?”

“这……据我所知,他还没有另找过心理医生。”

“这恐怕就是问题所在,”他垂下眼去开始玩弄一个ZIPPO打火机,“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你主要是一个律师,心理咨询只是一个业余的小游戏而已,只是给法律咨询业务提供的一份附送的小甜点,他根本没必要非得找你解梦,直接咨询专职的心理医生没有那么难。”

“所以您的意思是……他是故意在给我制造一种虚构的假象?”

“他的其他动机我不了解,但为了这么件事跟你保持联系,”松老师说话的同时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着我的身材,从头到脚的那种,尤其是在短套裙以下的部分多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应该就是在向你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情欲,这可能是他能给展现出来最高水平的主动了。”

“可我们分析中出现过的那个女上司所经历的变化到底指什么?”这一点似乎被松老师遗漏了。

“并不是女上司发生了变化,而是你经历了变化,别忘了你才是他选定的那个欲力贯注的对象。”

“我并没有什么变化啊?”我快被他搞懵了。

“其实也不是你自己在变化,而是他心目中可能保存着一系列女性的形象,就像柜子里的文件夹一样,他在这些资料中不定时地翻看、搜罗,希望碰撞出激情和灵感来,这或许就像轮盘赌,当他抛出的骰子正好落在你所在的那个数字上时,譬如说十五还是十六,你就从一个备选方案变化成了他的当下的首选。”

“哈哈哈……”我在别人眼里原来就是个备胎。

“我是很认真在说这事的,别怕被人当做备胎,反过来也一样。记住,天已经热了,他短暂的欲望也会腐烂、分解,赶快抓住他,否则轮盘赌总有下一局开始的时候。”

12.“12th”

你们的举动绝对是有道理的,反正案情警方已经向包括你在内的公司高管做了通报,只有大大方方亲自到现场参观的人看起来才没有任何嫌疑。

我透过杨树种子、树胶和蚜虫分泌物被雨水和大风冲刷到挡风玻璃上留下那些绿色屏障的缝隙中看到了你们俩——肖总和你的私人心理医生——公开在案发工地现场出双入对,这说明你们意识到了我通过Sonia传递出来对Lily总遇难背后秘密的关切。

事实上,所有关于肖总你的照片,我都藏在标注着“12th”的文件夹里,连同那些和你有点相似的网络图片。你的波浪卷、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和嘴还有精致的妆容尤其是长长的假睫毛,每一样都能摄去我的魂魄。只不过我对你的身材不够感兴趣,因为你太瘦弱了,腿也太短,说得好听点那叫做“娇小”,但是和Lily的胯部比起来你就是个残次品,以至于我不得不搜罗很多精品情趣内衣模特的饱满身材跟你的头像缝合在一起,但是效果不甚理想,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我宁可只看从你朋友圈里下载的那些面部特写。

如果能从积雪之下捡到你的人头的话,我也会趁着它腐烂掉之前拿回去用福尔马林液保存起来,当然这种事只能在开春之前做,因为只有冬天的鹅毛大雪才能掩盖住足迹。

好吧,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是凶手,也许Lily真的只是失足摔死的而已。

13.四的平方法则

出于某种复古的思维,我对十六进制有一种莫名的痴迷。与大多数人相信三角结构最为稳固不同,在我看来,四边形构成了一个最简单的矩阵,而四四一十六意味着每个四原先所具备的负面信息通过平方被抵消掉了,矩阵形态则象征着数学意义上无限变化的可能性。

事实上,我所有遇到的好事都或多或少跟四的平方有某种联系,现在我观念中涉及量化的概念都私下采取了某种十六进制。当我每晚闭上眼睛,首先都会看到四只雕鸮蹲在面前构成一个各自占据一角的正方形,接着每只雕鸮又从一变四构成有十六个节点更大的正方形,接着是十六组这样的平面排列成三维空间中的立方体。每只雕鸮占据着一个节点构成的这个巨大阵列,在我内心深处的黑暗世界中被构建起来,以对抗各种不知名的恐惧来袭。

排在文件夹“12th”后面的是“13th”,那个数字所带来的不安和异样只有神一样的人才能镇得住,你,你,还有她全都办不到。

Lily和所有与她有关图片的最后归宿是“14th”,因为腐烂带来了某种不完美,使得她无法从“9th”被转移到“未分类”后最终未能升遐至“13th”,只能走过一步。当然这恐怕并不比“12th”高级到哪里去,子曰:“过犹不及”。

“未分类”最终获得了“15th”的数字序号,因为那种混杂、无序的世界距离“四的平方”带来的稳定和纯粹仍有一步之遥,这可能就诠释了“谬误走向真理只需一步”,反之亦然。

至于Sonia,我最终还是把“16th”留给了你,并非因为怜悯抑或向下兼容,而是你甘心接受驱使的那种驯服和内心难掩的欲望打动了我。你站起身来转过去给我制作一杯cappuccino的时候,特意展示了短裙之下我之前反复强烈暗示过的银灰色连裤丝袜,那确实是我之前一直想要的,远胜过Lily那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海蓝色亮面瑜伽裤,你也终将因为这份驯服而得到报偿。

14.回归

“他确实疯了,”我十分肯定地告诉肖潇,“虎总并没有从前两年的精神创伤中恢复过来,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纯粹就是对异性的欲望被压制后开始不断寻找各种类似的角色——譬如Lily——进行碰撞,想在无意识中碰出点爱情的火花来,但是现在走火入魔了。”

“你是说他其实在通过向赵律师讲这种低级故事引起对方对他的兴趣?”肖潇一边关注着路况一边在应付着我,“那他俩到底有没有直接上床啊?”

“所以说他疯了,”我组织了一下语言,“精神创伤使得他的‘无意识’世界产生了严重的‘退行’,他的精神生活可能倒退回婴幼儿时期的某种情结,就是遭受早期原发性缺失的那个阶段。”

“你能说人话吗?”

“譬如说‘恋母情结’可能被激活了,他四处搜寻着各种带有母性的对象,不论是Lily还是赵律师,她们的共性都是离异单身而且带着一个孩子,这让虎总看到了他自己作为孩子或者幼兽那样单独围着母体转悠寻求爱抚的景象,把自己也代入进那个场景了。”

“呵呵!”肖潇冷笑一声,她戴着太阳镜遮住了眼睛,但我可以想象出她不屑的神情,“我也觉得有点变态,最近把Lily跟他的邮件记录调出来了,你知道他们俩都说了些什么吗?”

“私自调用员工通信记录,这合法吗?”

“他在邮件里跟Lily表白过,说自从看过她穿着瑜伽裤扭着胯走过会议室之后,就下定决心愿意一辈子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她根本没接我的话茬,“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就像我说过的,”我的话呼应了刚才的分析,“婴幼儿往往无法区分产道和排泄腔之间的区别,当他说‘屁股’的时候,其实暗指希望回到母体的子宫里面,这就是‘恋母情结’在发作。”

“哎呦,没你说的那么纯洁,还婴幼儿时期呢,”肖潇一脸的不屑,从墨镜的边缘处都流露了出来,“他说话可贱可贱了,还在邮件里跟Lily说他自己什么‘呀,太淘气啦!’,幼儿也没这么发贱的吧?”

“虎总这是在说他自己淘气?”我有些愕然地看着肖潇,“我看他是在揭穿Lily的本相吧,是说她太淘气了,她要是没有流露出欲望不可能跟他拉扯那么多回合。”

“啊哈哈哈哈……”

亲爱的,我跟你闲聊这些并非低级趣味,我实在割舍不下你,只是希望你尽早结束那些无谓的努力了,尽快停手让短暂的生命尽早回归平淡和正途吧。

15.掩盖不了

小样儿,老娘信你有鬼!

在这个公司里,我掌握着所有现在和过往员工的人资档案,而一切蛛丝马迹在大数据面前都无所遁形。这事儿前前后后跟多少人有过瓜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监控之下,绝不是你说谁疯了他就疯了的。一句话,我根本不是你眼里那个没脑子的笨蛋。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我让司机给院长他们送现金的那天,不光Lily在暗处蠢蠢欲动,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就是幕后在穿针引线的黑手,而最适合做这事儿的只有他。

你糊弄我说他已经疯了是吧?嗯,我都懂,你不过就是会跟我反复背诵那点牙慧而已,而他也不过就是变态而已。不光他,我们所有人其实都有点儿变态,但从来不影响任何一个人算计利益和图财害命。

依我看,不管任何人只要还有欲望,不管是正常的发泄还是变态的流露,他就都有缺点,也就都可以利用欲望进行控制。好,就算按照你说过的那套理论,他的精神世界已经退行回婴幼儿,那他现在的欲望对象应该就是自以为的某个镜像对吧,这种自恋狂迟早会栽在他的某个“理想自我”手里。

你的小聪明掩盖不了两个事实:

第一,我看到的邮件和信息内容绝非限于跟你提到过的那些,还有好多我没提到的东西。

第二,你既然认为他跟赵律师迟早有一腿,那么他们俩就是一伙儿的,所以从头至尾你听到的那些故事可能都是他们俩串通起来编造的。编这个干什么?还不是利用你那点小心思对我进行反侦察吗?

行,你想随便打发我息事宁人是吧,那咱俩从此算完了,往后再想显摆你的那套理论,请移步别处,而一切从今天起才刚开始!

16.结账

这是我们的第三次付费心理咨询了,不过一开头他就给我浇了一桶凉水。

“这可能是我今年最后一次在你这里做付费咨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保证,如果再有类似需求我第一个就会找到你。”

“哦,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对了,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决定不再进行咨询了的?”

“大约两周前吧,我感觉跟你的交流很有效果,现在已经不再做那些噩梦了。”

“你和你的那位女上司尝试着进行过联系吗?”我想至少该把这个谜底向我揭晓了吧,“有时候我总在想,她的形象、言行看起来是那么不真实,仿佛你和她的所有交流其实都是在梦中进行的,那是一个由诸多各式各样的人叠加在一起形成的幻像。”

他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还带有某种赞许之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不过可能过程完全相反,不是说很多人的形象被叠加到一起,而是说同一个人可能经历了复杂的变化,每个阶段都保留下来一些特质。就像条件概率函数那样,每发生过一次变化,给定这些变化,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照你这么说,”我感到他的想法既现实又夸张,“轮盘赌里面的骰子每扔一次都有一个结果,下一次的骰子就都会跟过去有所不同了?”

“你这么理解我无话可说,”他笑着仰面说道,“不过从理论上讲确实如此,就像一张照片原先存放在一个文件夹里,等到被移出装进另一个文件夹里的时候,它自身的意义已经有所不同了。”

见鬼,我们都快把话谈死了。

“哦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事,“这三次付费咨询的账我们今天结算一下,你对我的帮助确实很大。”

“你前两次已经用微信给我转过钱了啊。”

“不……不,这是两回事,我是说你对我的帮助很大,超过了普通意义上的咨询,”他停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话,“你不是一直希望送女儿以后出去留学吗?现在就该开始准备了,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我在楼下刚才打听过了,有的对外窗口可以办理现钞业务。”

“你……这是要干什么?”我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没什么,是一些美元现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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