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吸烟,是十岁之前,那时我正上小学。
常记深秋晚饭后,父亲的友人来访,必燃起油灯,昏黄的光晕撕开满是星斗的暗夜。无处可觅的蛐蛐浅吟高唱,遥相呼应。两人各持一杆旱烟袋吞云吐雾,稻花香里说不尽的丰年。
铜烟袋锅在绣花的烟丝布袋里一番深挖,装满满一锅,伸油灯火苗上,猛吸一口点燃,青烟顺着烟袋杆的空心上行,裹入口腔,渐次分配给鼻腔。一双鼻孔徐徐喷出烟雾,迅速包裹眉眼,在头顶盘旋,久久不去。
旱烟袋吱吱,烟袋杆上悬挂的烟丝布袋随之震颤,烟袋锅由红转暗,一个循环即告完成。人便双目紧闭,做遐想状。那陶醉的表情,足令儿童的我心驰神往。他们有时还要互换品尝,评论烟叶是几级几品,什么样的品种,精准到是哪块地种植的。旱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让乡间农人这样的沉醉其中?
有一次早饭后,我躲到牛屋里,大伯高高的床铺上头,并发现了他长长的旱烟袋。毫不犹豫地学着大人挖慢慢一锅烟末,用烟布袋里塞的那只汽油打火机点燃,装模作样地吞云吐雾。
不消三分钟,一锅燃尽,没觉得很过瘾,就再来一锅。我从高高的床铺上爬下准备去上学,可就在此时觉得天旋地转,有点力不从心。我扶着门框勉强站立,可就是迈不开步,头昏脑涨,像喝醉了白酒般头重脚轻,看什么都是要跟我捉迷藏。
我赶紧又爬到床上,闭上眼。我在眩晕中睡去,不知道饥饿,晚饭时才走出牛屋。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碰烟草,不管多么昂贵多么珍贵。
上初中时,校长和我同村,我跟他儿子同班。这位同班同学颇爱抽烟,常常躲在校长的办公室大快朵颐,也是个少年资深小烟民。我就享不了那个福。
大学期间,宿舍老大老三老四三个烟鬼,老大家贫买不起烟,我尝见他捡烟屁股。老四喜欢蹭烟,因为老三家庭条件好,两人卿卿我我全靠烟支撑。老四勤快,经常帮老三取信,只要是老三家乡县第二机械厂来的,必定会有一包烟的奖赏。因为信里全是老三女友的倾诉,这是老三的软肋。
参加工作后,单位有两位领导,一位姓刘,一位姓孙,都很能抽烟,孙刘联手,抽遍单位无敌手。刘领导抽烟时敞开门窗,有时站在走廊上,还要打开走廊窗户,他深明大义,“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孙领导喜欢内循环,独自在办公室抽烟时门窗紧闭,自产自销,从不与人分享,吞云吐雾一点都不向外扩散。去找他签字者往往屏息而入。无烟主义者侧目莫敢过其门。
那时我的办公室有四十多平,四个人,有个老刘抽烟很多,但他太浪费,用力很轻,烟气竖直向上,袅袅婷婷,往往一颗烟没抽两口就终结使命,他抽烟时办公室与不抽无异。另一个小杨则不,好像跟烟有仇,或者物尽其用,抽烟用力狠而迅速,周而复始难以停顿,满屋烟雾缭绕,适合草船借箭。
后来工作调动,有一位老牛是我见过最能抽烟的。他的右手食指中指黄褐色,明白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是抽烟的老江湖。见他时没有一次嘴里不叼着烟卷的,有人说他每天醒来就要把烟灰缸放胸口上,抽过三颗才下床。他声称某品牌烟他最喜欢,赛过名烟,有人试过,不以为然。大概此烟便宜,一盒好烟能敌此烟一条,如此方能满足他的“欲壑”吧。
老牛抽烟从不让人。他往往一只手夹着燃烧的烟卷,另一只手不经意地伸进口袋,半天摸索出一支,水到渠成地续上,这是一门技术,也是一门艺术,绝活儿。
云贵那边是好烟的故乡,据说好烟一两百元一盒。但是那边人好客大方,抽烟时打开一包,会让遍在场所有人。有一次在大理,饭前大家围聚一起抽烟。某领导拿出自备的水烟,是个炮筒形塑料水烟烟具,像个竹筒,直径大约有十公分的样子,灌进水,把嘴和下巴伸进去堵紧烟筒入口不留缝隙,吸的时候把燃起的烟卷放烟筒中下部一个紫砂壶嘴儿样的凸起上,吸一口放一下,配合良好,吸得津津有味。
外地人不熟悉,想试试新奇,因为配合不好,往往把水弄到脸上,根本吸不动,弄得很狼狈。炮筒水烟不简单,真是“绝知此事要躬行”啊!那位当地领导说,他车上常备此物,宁可食无肉,不可抽烟无炮筒。甚至去俄罗斯学习时,都带着此物。
饭后一支烟,赛似活神仙。乐于此道者全都是福气,不善此道者恐怕是累赘。据说蒋介石不喜欢抽烟,看到高级将领抽烟常会批评一番,出台过禁烟令,又耽于税收,明着严实则松,禁烟令形同虚设。多么打脸的现实。
有一次参加欧盟组织的活动,会议间隙跟一位英国老师聊天,他说起欧洲不禁烟,但是一律不准在有cover的地方抽烟,否则判定违法。我想这是合理的规定,直接解决了所选择抽烟的场所影响别人和产生安全隐患的问题。我们抽烟的人有时憋在屋里,不管别人吸不吸二手烟,他是坚定的自以为是派。
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说我国本来并没有烟草,一直到明朝万历年间才得以传入。地地道道舶来品,那个著名的进口商叫利玛窦,一开始作为贡品献给大皇帝,贡品的名字很优雅,鼻烟。
鼻烟的原料是烟叶,产于南美洲,吸食会上瘾,有一定依赖,可以说是一种毒草。后来遍传到世界各地,我们仅仅是其中一个受害者。然而现在却成了世界上吸烟人群最大的国度。
有位产烟大省的朋友,据说他每年都要批发很多高档香烟,怕的是自己成年的儿子跟别的同龄人学会抽更毒的东西,只好退而求其次,抽点好的香烟来填补空白。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