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在暮色中震颤,我抱着作文本穿过长廊,米色风衣的衣角恰好在转角处扬起,何老师抱着实验器材从物理组走出来,金属反光板在她怀里折射出流动的碎金,
“新来的张老师?”她驻足时实验报告纸簌簌作响,我慌忙后退半步,怀中的作文本扑簌簌落了两册。我们同时蹲下时,她的发梢扫过我手背。她耳后那颗朱砂痣在夕阳里红得惊心,我慌忙低头,看见她婚戒在实验服口袋里闪着微光。那句卡在喉咙的“何老师”尚未出口,她已如疏淡的云从我身侧掠过。脚步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发梢扬起的气流掠过耳际,我望着那个逐渐缩小的背影,胸腔里的心跳声突然变得清晰可辨,像冰层下暗涌的河流。她耳后碎发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在斜阳里洇成小片将熄的晚霞。
我总在各种间隙捕捉她的剪影,教师活动中心的落地窗前,她端着骨瓷杯与年级主任谈话,阳光穿过她指间的钻戒,在会议记录本上投下粼粼的冰棱;教师例会上她坐在第三排左侧,钢笔尖在记录本上沙沙作响;雨天我们在文印室门口擦肩而过,她袖口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课间操时她立在梧桐树下督导跑操,秋风将她的声音揉成无数光斑:“注意间距——”尾音被掠过的灰喜鹊衔走,发丝在风里荡起墨色涟漪。
十月底批改月考卷到深夜,她递给我一杯热咖啡。瓷杯边缘沾着半枚淡红唇印,我在她离开后对着那抹痕迹发呆,直到月光在窗台上凝成霜。隔天我们抱着堆成雪山的月考试卷去往文印室。银杏叶在暮光中打着旋,落在她肩头,像停驻着数只金箔折的蝶。我保持半步距离跟在她身后,夕阳的光晕染着她的侧脸,我希望脚下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她忽然侧身让路时,我看见她右眼尾的泪痣在光晕中浮动,像钢笔尖不慎滴落的墨点,又像永远悬在夜幕边缘的孤星。
冬至那天飘着细雪,我看见她丈夫来送围巾。男人将灰色羊绒围巾系在她颈间时,她耳后的朱砂痣被绒毛遮住。我站在二楼连廊望着他们走远,呵出的白雾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两个人的背影。
惊蛰清晨我在实验楼遇见她捧着一束白海棠。她抽出一枝递给我,说这是今年最早开放的花。露水顺着茎秆流进袖口,凉意渗到心底却泛起暖意。那天黄昏我发现她悄悄把凋谢的花枝收进铁皮柜,和我们去年秋季研习会的合影锁在一起。
梅雨季来临时,我在她办公桌看见调职申请表。钢笔悬在"申请理由"栏许久,最终只写下"家庭原因"。窗外白大褂在晾衣绳上飘荡,像道未愈的伤。
离校那天我去还图书馆钥匙,正遇见她带着新生参观实验室。她耳后的朱砂痣依然鲜艳,只是无名指上换了枚更亮的钻戒。我们隔着沸腾的蒸馏瓶相望,淡紫色蒸汽在空气中织成纱幔,她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后来我在新学校收到她寄来的实验记录本。泛黄纸页间夹着朵风干的海棠花,花瓣上褪色的脉络像句未写完的诗。最后一页空白处有行小字:"当年那枝白海棠,其实不该开在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