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开始,小雨就很少有完整的睡眠,每逢遭遇或将要遭遇挑战挫折时,彻夜不眠已成为她的惯性。
她交了男友,但不知为何要跟他在一起。但她只是一个幸运走出村庄的普通女孩,在她的村子里,女孩在这个年纪应该嫁人生小孩了。她家境清寒,相貌平平,在她离开家上大学开始,父母就几乎跟她失去了联系。她从小跟那个村子的联系就非常微弱,她拼命学习,只希望能够离开那个村子。至于为什么离开,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好像有出息的人都离开了村子。
但现在她不得不重新衔接起这个微弱的联系。
国庆节七天假,男友父母准备了两瓶茅台、两条中华和两盒红茶,她与男友坐上了回家的动车。
在她大学毕业来见男友的那一年,对方父母一直竭力为她安排一个外表光鲜的职业。可是她对这一切非常厌恶,他们的做派她看不惯,甚至暗暗跟他们较劲。他们承诺为她铺下一切后路让她去考公务员,可是她偏偏自己开起了网店。
她没料到,没干几个月,她就赚了足够的生活费养活自己,干了两年,她已存款十万。她不比毕业就去公司里历练的同龄人,他们具备了生存和与人打交道的技能,却鲜少有她这样的煎熬。这两年里,她与小商小贩、与快递员们为了压低几毛钱成本斗智斗勇,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然而,忙起来的时候她感觉到成就感,一旦闲下来,过往就像一条条渐渐清晰又缺少线索的电影,令她寝食难安。二十五岁的她因为鲜少与人合作而更加孤僻。
这次回家是之前与父母约定好的,母亲问男友的职业家境状况,她答道,很穷。没料想,母亲非常严肃的表示了反对意见,“你还没过够穷日子吗?!”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她没再说话。
那年过年回家,她告诉了父母男友及其父母的职业状况。姥姥家聚会那天,母亲几乎是全程带笑的把这件事告诉了所有亲戚。“丫头以后是省城人了啊。”表姐笑着讲道。从这天开始,她开始进入家庭聚会的话题,从前那个被忽略的角色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此时正值秋收时节,家里正忙着秋收,哥哥嫂子带着五个月的侄子回来家里帮忙。
哥哥开车把他们从车站接回家。自从嫂子家过来,她家的状况开始好了起来,房屋全部翻新,嫂子的父母在农忙的时候全都过来帮忙。在车上,嫂子若无其事的谈论着自己公公她认为不可思议的缺点,言语中满是对于这一家的不满。一路上她捏紧拳头,发白的关节最终没有挥出去。
终于到家了,小雨拉着男友跑遍了村子里从前她最喜欢去的地方。自从上大学开始,她就开始隐瞒自己来自乡下的身份。别人问到她家庭的时候,她只是告诉别人她有一个哥哥。她绝口不提父母的职业,身份证从来都是遮遮掩掩。对于她最好的闺蜜,她也像是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闭口不谈。此时她才感受到,自己的过往可以告诉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并不介意,所以她开始感觉到畅快起来。男友略带不理解的跟着她跑,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并没有与她感同身受。
晚饭是嫂子炒的,小雨拿出来带回来的茅台和汾酒,父亲把茅台收了起来,与哥哥一起把汾酒喝光了。父亲一边喝酒一边谈论她小时候如何被同学欺负,哥哥如何帮她出气的故事。她这些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如今听来变得格外刺耳。在夸赞她与哥哥的感情深厚之外,她感觉到话题的重点似乎是她的哥哥。
晚饭后,村子里来了一位才嫁来村子里的媳妇儿,丈夫是哥哥小时候常打在一块儿的玩伴。或许是出于对父亲的报复心理,小雨装作不记得这个她小时候常挂在嘴上叫的大哥哥。那个媳妇儿走后,父亲沉下脸来,说道:“闺女成城里人了。”这像雷击的一句话,小雨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她全身发颤,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嚎啕大哭起来。男友笑着过来安慰她,她却怎么也止不住。
第二天,全家人去赶集。小雨肿着双眼去集上给母亲买了一身衣服,母亲问了嫂子的意见后跑去换了一身自己喜欢的。
回来后,大家坐在院子里掰棒子。小雨帮着一起干活的时候问父母觉得男友怎么样,父母沉默许久答道:“你看着行就行。”她不知道这是真的同意了还是勉强同意了。只是她走开的时候,母亲小声说道,跟个小孩子似的。
呆在家里的三天里,小雨莫名其妙的倍感煎熬。
回去的路上,她泪水开始涌出来,她很难过,但是又说不清为何难过。整整一个月,她都没有想明白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但是有一个声音强烈的告诉她,这次她回去见到的和她所认识的父母兄长完全是两回事。
回来后,男友父母要求双方父母见面,希望年前能够把婚事定下来。
她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被提上了某个被安排好的日程。
她关了网店,买了一张开往北京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