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在茫茫人海中相识,都迫切的想要了解对方,认识对方,然后一层层的剥开,以为这个和其他的都不一样。漫长的岁月中,剥开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发现他们都是一样的。
康南辞了工作,带上行李和程依依留下的一整箱的画稿,坐上北上的火车。
2010年的春节前,毛聪和贾涛站在西安火车站的出站口,迎着那年最大的一场雪,看着康南拖着行李箱走出来。没有招呼,没有拥抱,甚至没有寒暄。
“老孙家的包间已经订好了,你先去泡个澡,然后我们去吃泡馍,完了再喝点。韩杨宁波回老家了,让我们给你带个好。不管有啥事,先放着,晚上再说。”
贾涛坐在出租车的后排,给旁边目光呆滞的康南安排着,毛聪从副驾驶扭过头来说,“就是就是,啥事都先放着,我们先吃好喝好,都回家了,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实在不济,晚上哥们把那几个小女朋友喊过来热闹一下。”
贾涛朝毛聪瞪了一眼,毛聪才反应过来说的有点不合适。“啊,那啥,我是说,算了,当我没说哈。”
车窗外古城墙上铺满了白雪,挂起了一排排的大红灯笼,间断的鞭炮声,出租车收音机里的高亢的秦腔,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那么地与这个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然而,他却足以温暖到你的心底深处,让你想起那些,开心的、失落的、幸福的、痛苦的。生活本就是这样五味杂陈,爱着、恨着。
康南三个人在老孙家泡馍馆大门口的台阶下站住,毛聪说去买烟,贾涛说在旁边的酒店开了房间,先把康南的行李放上去。两个人走了以后,只剩下康南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直眼望着高阶之上的饭馆大门。
任何东西在社会发展的历程中,都在不断的进步,进步之中,自然是淘汰的多,留下的少。就像老孙家泡馍馆,能留下来的,已为数不多了,以前的辉煌,也难得一见。只是在康南的心里,他仍记得,在这里的欢乐时光,是任何地方都给不了得。
“康南,咋不进去呢,这么冷的天。”毛聪买烟回来,递给康南一支,“走吧,我们先上去,贾涛放好东西就来。”
这顿饭,与其说是给康南接风,倒不如说是三个人的一场哑剧,大家心里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于是,也就无需多言了。
晚上八点,贾涛和毛聪连拖带拽的把康南弄到酒店三楼的KTV,开了包间,要了两箱酒,用毛聪的话说:两瓶马尿下肚,不怕神仙挡路。但是这酒不能喝得太闷,一箱酒都快完了,还没说几句话,这样气氛,毛聪受不了了。
“贾涛,我喊俩女朋友过来,热闹热闹,这酒喝得太沉闷了。”
贾涛斜眼看看靠在沙发上得康南,“那你叫吧,太不正经的就算了。”
“我知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毛聪说着就推开包间门出去打电话,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毛聪回来,后边跟着四五个女孩子。
“康南,看谁来了?”
康南挺了挺身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杨红雅?是你么?“
“怎么,不认识了?听毛聪说你回来了,我也来看看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康南,现在是啥样。“
说着,几个人挨着坐下来,毛聪一一给康南介绍。
“红雅就不用介绍了哈,旁边这个是我女朋友小舒,这两位是她的同事,高怡敏和李红。贾涛你们都认识,那个谁,红雅和康南也有好多年没见了,你们好好聊聊。“
贾涛在旁边敲了一下毛聪,“喂,你咋把杨红雅叫过来了?”
“有啥问题么?”
“问题倒是没有,我是觉着吧,康南现在这种心情,会不会有啥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俗话不是说,要想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么?正所谓… …”
“正所谓你个头啊,行了行了,就这么着吧,看起来应该不会出啥问题。”贾涛看看康南和杨红雅,两个人正干了一杯酒,聊的还不错,于是也就放了心。这样一来,大家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气氛俨然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沉闷。
“康南,你还在想依依么?别那么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这都是一个程序,她是在走了以后,给我也走了一个程序,就像论文答辩通过了一样,没有什么难过的。明天我带上她的画稿,去他得坟上看看,这个程序就走完了。”
杨红雅看着眼前的康南,完全没有了当年那个敢上天入地的样子,但是她确定,这个人仍然是那个她认识的康南,因为只有他,才可以这样变态。
“好啊,我陪你一起去,来,干了!”
世界上有很多种感情,也有很多种人。康南曾经给毛聪做过一个假设:如果你在一个荒岛上,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非常漂亮,但是没有教养,没有文化,甚至说话很白痴,另一个相貌平平,甚至有点丑,但他可以跟你促膝长谈,无话不说,精神上是至高的享受,在你只可以选择一个女人的情况下,你选哪个?
当年,毛聪回答说:我选择漂亮的,因为教养和文化可以后天培养,而长相却不能。
杨红雅后来问康南你和贾涛选什么,康南说,贾涛选择跳海。
那你呢,快说,你选择哪个?
康南望着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可以让人窒息的女人,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他选择哪一个答案,对女人来讲,都是错误。女人是一个感受性的动物,他们依靠感官上的愉悦来判断这个人是否是她想要的,你不能和她去做一道逻辑分析题,那你的情商就太低了。
从程依依的墓地回来,康南把自己关在酒店两天没有出门,直到杨红雅快把房门敲破,他才从床上爬起来。
“走,跟我去吃饭。”杨红雅把康南推到卫生间“快洗澡换衣服。”然后收拾了桌上的订房票据,还有康南的行李,到楼下退了房间。等康南下来的时候,杨红雅和毛聪、贾涛,已经在酒店门口的车里等着了。
“我给你在我们小区租了一套房子,你先住着,要是住着不舒服,过段时间再换。”杨红雅把钥匙塞到康南手里,跟前边开车的毛聪说,“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帮康南收拾屋子。“
毛聪和康南对视了一下,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能回家该回家的都已经到家了,小区里也是处处大红灯笼,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还有飞奔着打闹的小孩儿。
康南的行李不多,三个人十来分钟就收拾完了,杨红雅已经提前买好了菜,在厨房战斗的很兴奋。
“康南,要不你和红雅,那啥,要不就试试?”
“试你个头啊,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跟兄妹似的,你下得了手啊。”康南斜了一眼毛聪,跟对面的贾涛说,“贾涛,我回来这几天,非常感谢你们,添麻烦了。依依的事情,你们不提,我也知道大家的心思,都是为了我好,我真的没事儿,你们放心。”
“哎呀,你几天都没说这么多话,一说话这么客气干什么,自己兄弟,分内的事情。你别太见外了哈。”毛聪打着哈哈,朝贾涛笑了笑。
“是啊康南,别这么见外,这么多年了,都是自己兄弟。依依的事情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该安慰呢还是该说啥,你比我知道的多,所以呢,我索性就啥也不说了。不过话说回来,红雅可真的是对你有意思啊,你要不真的试试?”
“试你个头啊!“康南抓起沙发的抱枕扔过去,三个人终于打打闹闹的看起来像是回到了以前。
第二年的圣诞节,杨红雅问康南,“康南,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追求过我,我就那么随便的跟你好了?“
康南努力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状,“啊,啊好像是,好像是没有追过,那,那怎么才算追求呢?”
“这个嘛,我再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康南和杨红雅从哪一天开始好上的,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就是那样顺其自然的在一起了。后来康南跟杨红雅说,感情本来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就像一见钟情,也许那一见并不一定就钟了情,但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互相认识,再到熟悉,最后顺其自然的走在一起,如果非要刻意的去追求,你的那个感情还是原来的感情么?那叫感动。
这是康南和贾涛在大学毕业前讨论过的一个话题:如果一个女孩子并不喜欢追求他的男孩子,但是这个男孩子坚持不懈的追求,最后却能追到。这是为什么呢?
贾涛跟康南说,那是因为她感动了,女人是一个在感动中寻求感情的动物,就如同他们需要的浪漫,情人节需要有人送花,平时需要有人呵护,陪她看电影,说甜言蜜语,他并不一定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女人的特权,他只需要在这个男人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感动就可以了,那就是幸福,也就是他们所说的,他爱我。
康南对贾涛的理论是支持的,但他也是聪明的,所以,他为了满足杨红雅的少女心,让贾涛和毛聪导演了一场两人从邂逅到相识,然后康南追上杨红雅的一出戏。
那场戏大概是这样的,康南回来西安的当天晚上,三个人去KTV唱歌,毛聪带着女朋友小舒,小舒带着自己的闺蜜杨红雅,于是在KTV邂逅了康南,两个人一见钟情,互相留了电话号码,然后康南约杨红雅吃饭,看电影,接她下班,在情人节的晚上,康南手捧鲜花,深情告白。
按照康南的导演,大家都进入角色,又重新开始,因为情人节还早,所以就定在元旦这一天,康南去告白。
康南打扮好,去花店买了花,按照预期的效果,满脸微笑着往约定的地点走。也许世上得事情就是那样的巧合,或者说不是巧合,只是冥冥中注定的。当康南路过万达广场,他似乎看见了从电影院走出来的杨红雅,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康南急忙躲在公交车牌后面,有那么几秒钟,他的脑子里是空白的、他掏出手机,拨通杨红雅的电话。
“你在干嘛呢?”
“我没干嘛呀,今天下班早,我出来走走。”
“那一起吃饭啊。”
“好啊,那待会见,就在我们公司对面吧。”
康南看着手里的花不知所措,是继续演下去,当做刚才的事情没有看见呢,还是扔了花,过去质问他。
有人这么说过,遇上这样的情况,你要想清楚你是要面子,还是真的爱他。如果要面子,那你就上去质问他,然后分手。如果你是真的爱他,那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回家。
康南问自己,我是要面子呢,还是回家呢。
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是一家相当不错的西餐厅,透过落地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钟楼。康南和杨红雅相视而坐,桌上的花显得有点刺眼。
“红雅,你认为爱情需要忠诚么?”
杨红雅抬头看看康南,喝一口红酒,微微一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儿,随便问问。”
“哦,这样啊。我吃好了,你呢?”
“我也好了,回家吧。”
打开房门的时候,贾涛的电话就打来了。
“康南,今天战况如何,都还顺利吧?”
“嗯,再说吧,我先挂了。”
贾涛拿着电话看着毛聪,“不对,要出事儿。”
冬天的西安是祥和的,安静地,甚至是美丽的。康南站在窗前,看着外边的烟花,抽完一支烟。
“红雅,你今天下班之后去哪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出去走了一会儿啊。”
“是在万达么?”
“你看见了?”
“看见了。”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过来呢,既然当时没有问我,现在为什么又要问呢?”
“难道,爱情里不需要忠诚么?”
“当然需要,但是我只忠诚于我的爱情,不忠于任何人。”
康南看着眼前的杨红雅,他无法反驳这句话,这样的逻辑,天衣无缝。但是真的让他无地自容。
“康南,我们分手吧,他是我们的公司的同事,喜欢我很久了,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那么爱你了,不是不爱,只是没有那么爱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他知道在我工作困难的时候安慰我,吃饭的时候点我喜欢的菜,他会关心爱护我,可你没有,你永远都是各自独立,我很累的康南,我是个女人,我也需要关心。”
“这是一个分手的通知么?还需要仪式么?“
杨红雅突然抱住康南,“对不起,康南,我是爱你的,可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么爱了,对不起。“
房门关上的响声,惊得康南一阵颤抖。他望着外边铺满白雪的古城墙,漫天五彩缤纷的烟花,听着电视机里高亢的秦腔,自己对自己说,“这也是个仪式。”
2013年国庆,毛聪和小舒的婚礼上,贾涛喝得半醉,拍着康南的肩膀说,
“康南,杨红雅昨天给我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