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

陈双是夏黄姨的二女儿。

最后一次见到陈双，大概是我上初一还是初二，应该是春末夏初，天气慢慢热起来的时候。一天放学回家，经过夏黄姨家门口，突然听到一个熟悉、有些微弱的声音叫我，四下张望，看见陈双坐在家门口的晒谷坪里，正笑着朝我挥手呢。

有些惊讶，当时她已经辍学去城里打工赚钱了，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怎么回家来了？

我赶紧跑过去，她坐在椅子上，有点蔫蔫的，腿上盖着被子，脸瘦得吓人，衬得眼睛越发大了。到底是年少无知，我推了她一把，闹她：“天都这么热了，你还盖什么被子啊”。她笑笑，不回答，只问我学校里老师、同学怎样，好不好玩之类的。两个说笑了一会，我惦记着回家写作业，就散了。

走出几步，她又叫我，“放学了就到我家来玩，来看我啊”。“当然啦！”我回头朝她挥挥手，夕阳下，她眼神中的那抹留恋和温柔，让我楞了一下。

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她。

回家后，跟老妈说起见到陈双，老妈脸微微一沉，很严肃地说，“你不要再去找她玩了”。“为什么？”我满脑子疑惑。老妈又沉默了一会，说“不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能去”。我自然不依不饶，反复追问了好久，老妈躲闪不过，最后只说她生病了，很严重，会传染，等她病好了你再去看她。

此后，每天放学经过她家门口，我都停住张望一下，盼望她出现在门口或晒谷坪，心想不能去她家，那站着隔得远远的说说话也是好的。但是一次也没见过她。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子，兴许半个月，又或许一个月，一天放学回家，老妈告诉我，陈双病情发作，没了。我大惊，又哭又叫，闹着要去她家看看。老妈说，没什么可看的了，她丈夫下午已经把她的遗体接回去了。

什么？有丈夫，结婚了，她还那么小？！

是的，还生了个女儿。老妈说。

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回过神来，没办法相信，陈双居然已经去世了，以及她居然有丈夫和一个女儿。

夏黄姨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陈林，二女儿陈双，都是大眼睛、大嗓门，陈林皮肤白净，性格温和，陈双皮肤黑黑，性格活泼，大大咧咧，精力旺盛，每天闹腾着，有用不完的力气。印象中，陈双也就比我大个两三岁，我们俩年纪相近，两家也离得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是要好的玩伴。

夏天的晚上，去她家玩，两个人在晒谷坪里泼几桶井水，抬一张竹床出来，占个好位子看电视，《霍元甲》、《昨夜星辰》、《星星知我心》……看完后，俩人挤着躺在竹床上，摇着扇子赶蚊子，聊点小女儿心事，是记忆中的甜蜜时光。

读完小学，上初中时，陈双嘴里时不时冒出个“干爹”来。这个干爹很神秘，每次都是晚上来，在夏黄姨家住个一两天，再晚上走，反正我是没见过，估计村子里没几个人见过。据说这个干爹有钱有势，是夏黄姨某个机缘下认识的。

这个干爹来了几次后，陈林陈双姐妹就双双辍学了，夏黄姨喜滋滋地在村子里逢人就说，姐妹俩要跟干爹去长沙城里赚大钱了。临进城前一晚，陈双来跟我告别，我好生羡慕，想象着她从此走进了新世界，过上了吃香喝辣的美好生活。

之后，一年就见不到陈双几次了。

那年春节，她和陈林“衣锦回乡”，两个人都打扮得时髦漂亮，画了眉、抹了口红、穿着高跟鞋，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夏黄姨搂着两个女儿，一脸得意。我围着她追问城里的生活，她并不多说，只说城里很多好玩好吃的，而且还有小伙子围着她和姐姐转了。我无意中听到老妈他们大人们聊天，好像说俩姐妹在马王堆菜市场，守着个小摊子卖菜。

又一年春节，她和陈林回家，瘦了，更时髦漂亮了，也渐渐沉默了，再不像以前那样跟我们叽叽喳喳，笑笑闹闹了。夏黄姨到处说，干爹给姐妹俩换了个更好的工作，活轻松，工资高。惹得村里的人好不艳羡，纷纷说她生了对好女儿。

再过了一年，又一个春天，陈双突然就这么病死了，还凭空多出个丈夫和女儿。村子里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不知道那个干爹让两姐妹干的什么工作，害陈双得了一种什么“脏病”，两条腿上长了很多大包，烂成一个个大洞，眼看着治不好了，她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丈夫就把她送回娘家不管了，夏黄姨也不给她治，就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自那之后，夏黄姨在村子里沉默了好一阵子，陈林也好几年不见回家。陈双的老公后来又来了几次，无非是接接送送陈双的女儿，那个孩子我见过几次，直直楞楞的，全没有陈双的灵气，后来渐渐也没再听到她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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