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82期“负”专题活动。

我从生下来就未见过爹，娘说那年天降大雪，爹外出打猎，不幸逝于雪崩。所以这些年，是娘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我带大，只是随着我年岁渐长，她的身子却日益虚弱。

尤其是近几年，娘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持续不停地咳嗽让她本就苍白如雪的面色更是白到吓人，我不知如何是好，决定按书里所说，去遥远的雪山寻找可救命的天山雪莲。但是这一想法还未来得及去做就被娘遏制。第一次，她是如此生气，向来温和的面庞透着严厉，她盯着我，似乎只要我敢踏出院子一步，就会自尽在我面前。实际上，我从生下来就和娘一直待在这里，娘说外面的世界凶险，有和山里一样会吃人的豺狼虎豹，她自己不出去，也从不许我出去。

山里的冬天很冷，尤其一场风雪过后，屋内的空气仿佛都被冻得凝固了，燃着的炉火根本不足以供热整个屋子，娘终日蜷缩在床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很多时候她都昏昏沉沉地睡着，我勉强喂下去的汤，总是被她喝下去又吐出来，听着比夜里摇曳的烛火还要微弱的呼吸，我整日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天阳光很好，我坐在小院里读着已经翻烂了的书，一个陌生男子不知何时突然站到了我的面前。第一次见到生人，我害怕地连忙跑进屋子，跑到娘的榻前。娘因为病痛折磨，她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一双眸子也总是沉沉地合着，听到我慌乱的脚步声时还是微微睁开了眼，在见到男子那一刻，她的瞳孔赫然放大，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身上在微微地颤栗着。

“聂淮山？你是淮山，不，你不是，你不是他，你是谁，是谁？”

已经有段时日不曾开口的娘突然语气激动，一连问了好几遍眼前陌生人的身份。

“我叫聂子安。”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和他年龄不符的内敛与沉稳，一双眼睛从进门就落在娘的身上，看了很久才跃过娘，又落到我身上。

“你是他的孩子？咳咳，是吗？”

因为这个人的突然到来，娘的情绪波动得厉害，我连忙拿出帕子，可已经来不及，咳出的血还是染红了自己的前襟，也有几滴落在我的手上。

“是。”

我不懂娘跟他在说什么，但我讨厌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他让娘生气，让娘的眼睛红了，甚至还让娘咳出了血。

“珠儿，你出去，我和这位公子有话说。”

“娘……”

“出去。”

无奈，我只好听娘的话，从屋内出来。不过我并没有离开，即便风雪有点大，努力支起耳朵，还是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

“爹在前几日因病重离世，临终前交代让我来找你。”

随着一道男声话落，里面沉默了许久，就在我差点忍不住要推门进去，娘的声音才响起：

“这个负心汉，竟然死在了我前头，他让你找我是什么事？”

“爹说当年离开你后，他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但碍于母亲一直无法探望你。爹让我来找你，如果过得不好，让我将你接去京城，若你有了儿女，让我多多帮衬。”

“可笑，他这个时候竟想起我来了，当年明明我们都已经有了珠儿，有了自己的小家，只因为你娘一句只要娶了她可保那个负心汉后半生荣华富贵，他就毫不犹豫抛弃了我和珠儿跟你娘走了，害珠儿这辈子都没有父亲，我恨他，纵使去了阴曹地府寻到他，我也恨他。”

“可你们如今的生活并不好，要不让珠儿……”

听到这些话我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门进去，娘看到我满脸怒气，用力撑起身子想从床上爬起来，但我顾不得她此刻挣扎起身的艰难，只是觉得委屈，觉得恨。我一度以为爹是给我和娘出去找吃的才葬身雪山，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那个疼我和娘的爹，没想到，竟是个骗子，是个为了自己荣华富贵不惜抛妻弃女的负心汉。

“滚，我和娘不需要你们的施舍，滚。”

我将聂子安连推带搡赶出去，回头看娘，她又开始剧烈咳嗽，帕子已经被血染得鲜红，可她丝毫不在意，一双眸子带着浓浓的忧伤。

“珠儿，娘，娘对不起你，是娘没本事，没能留住你爹，你跟聂子安走去京城吧，娘真怕，娘死后，你在世上就孤独一人。”

“娘，别说了，我不会去的。”

娘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让我跟聂子安走，可我依旧没有动摇自己的心，即便娘在最后闭眼的那一刻还在求我，我也没有妥协，我恨爹，恨聂子安，恨京城的荣华富贵。

娘离世的那一天，雪下得空前地大，聂子安站在一旁看着我为娘穿衣，梳发，理鬓，最后将娘葬于漫天雪白中。忙完一切，他又说出了那句已经重复多次的话。

“跟我去京城吧。”

“滚。”

面对他，我还是只有这一个字。聂子安无奈，只好一个人返回京城。

世间若有药可解仇恨，也许只有时间，悠悠红尘，我的时间又何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