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一

那一年隆冬，大雪莽莽，江湖六大名门正派合议围剿光明顶。

大漠黄沙无边无际，灭绝师太矗立在夜色之中，背上倚天剑寒光内敛，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小僧帽上，边缘露出一圈未剃净的稀疏白发。她年事已高，脊背微偻，但神色肃穆庄严，不怒自威。一众男女弟子，望着她，心神渐渐完定下来。

就在这一天清晨，神出鬼没的明教法王青翼蝠王韦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傲骄的灭绝师太的面，吸干了她的三弟子静虚的血。静虚死时脸色蜡黄，喉头留下一排明显的齿痕。这个惊怖的场面，让峨嵋弟子惊惧交加。

许久，灭绝师太才缓缓转过头，对众人说道：“咱们学武，所为何事？还不是要锄强扶弱，扑灭妖邪？今日静虚第一个先死，说不定第二个便轮到你们师父。嘿嘿！人孰无死？百年之前，世上又有什么峨嵋派？只须大伙儿轰轰烈烈的死战一场，峨嵋派就是一举覆灭，又岂足道哉？”

众人听后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士气又高涨起来。他们本以为有师傅带领出来公干，虽不能算一趟美差，总也没有多大危险性，现在看来，这将是一场命悬一线的恶战。人固有一死，为剿灭魔教而死，身为江湖侠士，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至于，为何剿灭魔教，有这般重大的意义，意识中实在模糊得很，现在也就顾不得了。

当此之时，寒风冷月，黄沙飞扬，众人悄立，风动衣袂，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二

对于魔教，灭绝师太有着切齿之恨，必欲歼灭而后快。除了正邪不两立，具体说来，有这么几大仇怨：

第一，谢逊杀了灭绝师太俗家的亲哥哥；

第二，杨逍气死了灭绝师太的师兄孤鸿子，并导致倚天剑落入朝廷手中；

第三，杨逍玷污了纪教芙的清白，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

至于韦一笑吸干静虚和另外一名男弟子的血，是在战斗已经开始之后，不能算做挑起战争的原因，而且之前峨嵋已经杀死了数命明教徒。

这三条来说，灭绝师太似乎对于为俗家哥哥报仇之事，并不太上心，可能是已经出家的原因，她对于杨逍的恨更大一些，时时挂在嘴边，说起来就气愤不已。

孤鸿子遇害事件的始末，据灭绝师太说来是这样的：

我接掌本派门户不久，你师伯孤鸿子和魔教中的一个少年高手结下了梁子，约定比武，双方单打独斗，不许邀人相助。你师伯知道对手年纪甚轻，武功却极厉害，于是向我将倚天剑借了去。当时我想同去掠阵，你师伯为人极顾信义，说道他跟那魔头言明，不得有第三者参与，因此坚决不让我去。那场比试，你师伯武功并不输于对手，却给那魔头连施诡计，终于胸口中了一掌，倚天剑还未出鞘，便给那魔头夺了去。那魔头连声冷笑，说道：‘倚天剑好大的名气！在我眼中，却如废铜废铁一般！’随手将倚天剑抛在地下，扬长而去。你师伯拾起剑来，要回山来交还给我。哪知他心高气傲，越想越是难过，只行得三天，便在途中染病，就此不起。倚天剑也给当地官府取了去，献给朝廷。

这一段叙述之中，漏洞颇多，比如灭绝师太当时不在场，孤鸿子又身亡，这个经过，她是怎么得知的？杨逍与孤鸿子武功不相上下，无凭无据；何况比武中斗智斗勇，也不就算多卑鄙。杨逍赢了之后，即没有抢倚天剑，也没有伤孤鸿子，孤鸿子郁闷而死，这之中仇怨有多深，实在微妙得很。

再说纪晓芙，大家都知道她和杨逍生的女儿叫做杨不悔，她宁死也不愿意伤害杨逍，而且她确实是被灭绝一掌擘死的，这个账，到底应该算在谁头上？

和明教的恩怨，峨嵋派实在结的有点不清不楚。其实，其余五大门派也都类似。

少林派是因为谢逊打死了空见神僧，但是实际上空见是受了成昆的欺骗，自愿被谢逊打死的。

武当派是因为殷素素害得俞岱岩残废，致使张翠山自尽，但是直接伤害俞岱岩的却是汝阳王府的高手，张翠山的死也不能都算到明教头上，何况殷素素也以身殉夫。

华山派是因为白远被明教所伤，实际上却是被现任掌门鲜于通杀人灭口后的嫁祸。

崆峒派是因为谢逊抢走了七伤拳谱，并且打伤了门人，实际上抢拳谱是真，打伤门人的却是成昆。

昆仑派是因为白鹿子死在明教手里，实际上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昆仑派众同门一猜想是杨逍，便以为是杨逍了……

这些“血海深仇”，实在不足以挑起一场如此声势浩大的灭教运动，不然仅凭张无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就能化干弋为玉帛，也太神奇了一些。

三

便是明教与各派并无瓜葛，名门正派也可以用替天行道这面大旗，去灭了他们，如果明教确实做恶多端，天人共恨的话。

然而，明教做为江湖第一大教，流传数百年来，劣迹其实并不卓著。最能拿得到台面上的，是谢逊无端杀戮，那还是中了成昆的阴谋，要算也只能算谢逊一个人的事儿，不能说明教人人如此；再者就是明教行事邪秘，比如“食菜狂魔”、赤裸下葬、穿白袍子等等，这些却也不足到需要剿灭的地步；至于到处起事，与朝廷做对，虽然与各门正派作风不同，却是江湖人士所不反感的大义；明教中也还有为数不少的败类，这是肯定的，由其是阳顶天去世之后，明教四分五裂，几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然而那个教派中都有败类？因为某教中出几个恶人，就要把一个教剿灭了，说起来总是太霸道了一些。

对于六大名门正派来说，干的都是行侠仗义的活，如若遇见明教有人做恶，当场惩戒了就是，这样兴师动众的去剿灭一个教派，不太像他们该做的事，倒更像是某些政客挑起的夺取政权的斗争。

也许，成昆确实可以算是一个政客。他上蹿下跳，游走于江湖各门派与朝廷之间，挑动起各式各样的战争。只是为了报仇的缘故？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他鼓动六大门派剿灭明教，又挑唆朝廷剿灭六大门派，自己却暗中控制了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张无忌不出来捣乱，他又会得到什么？谁是这些战争最终的受益者呢？

四

当明教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徒众，与崆峒、华山、昆仑及随后赶来的峨嵋、武当恶斗之时，明月照耀之下，刀光剑影，血肉横溅，尸横就地，直如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

灭绝师太手挥倚天剑，寒光大放，青锋到处，剑折刀断，肢残头飞。她已经杀红了眼，任谁呼喝也停不下手。她恨魔教，恨杨逍，恨谢逊，每杀一人，恨意就更增一分。

这一战，终究死了多少武林正派的侠义之士？又死了多少虔诚的明教教徒？他们是垂垂老矣的长者？还是风华正茂的青年？是武艺高强身经百战，还是初出征程就残遭杀戮？……

朝阳初升，照在黄沙红血之上。一片杀场之中，灭绝师太身影飘乎，快捷无论，如同鬼魅。她也杀得手软了，于是点了剩余人的穴道，厉声喝道：“那一个想活命的，只须出声求饶，便放你们生路。”

众教徒的刚硬与蔑视，更加激怒了她，于是她手起刀落，砍下数人的臂膀。黄沙之上，又添几滩血迹。

名门正派人士围观在旁，明教徒散乱的矗立在沙漠之中，灭绝师太游移其间，不时有一条臂膀落地，伴随着呼喝声、惨叫声、痛骂声……

这一次屠杀，谁是正义，谁是邪恶？谁灭绝了人性，模糊了人兽的差别？这些引颈就戮的人，个个都是奸邪之辈么？他们该为那些不清不楚的仇怨买单么？他们的死又能解决什么？

一战之后，成昆依然逍遥法外，名门正派与明教在张无忌的调和下，握手言和。六大门派围剿光明顶一役，气势汹汹而来，草草收场而归，如同一场闹剧。

苍茫大漠之中，堆起了数座沙丘，几场风暴之后，又慢慢平复，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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